掌心的伤口被诊断书边缘反复摩擦,未愈合的裂口又渗出血来,暗红的血渍晕开在“胶质母细胞瘤IV级”那行字上,像给***判决盖了个血淋淋的戳。
苏晚攥着纸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因为用力而发麻,可她还是不敢松——仿佛只要攥得够紧,那些被宣判的时间就不会溜走。
她走出医院大门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天空是洗不干净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连风都裹着股呛人的凉意,卷着人行道上的枯叶往她脚踝边钻。
路边的梧桐树早没了盛夏的繁茂,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指向天空,像无数双枯瘦的手,徒劳地伸向看不见的救赎。
“沙沙——”高跟鞋碾过堆积的枯叶,脆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每响一声,苏晚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是她生命倒计时的声音,九十天,两千一百六十次这样的声响后,她就要彻底消失在这片灰扑扑的天空下了。
三年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
也是这样的深秋,她穿着陆衍舟送的米白色大衣,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指尖有点抖,却认真地说:“晚晚,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那时候他眼里的光,比冬日的太阳还暖,可现在想来,那点光早被后来的猜忌和恨意浇灭了,连点余温都没剩下。
“陆氏要完了!
陆衍舟他爸都被气进ICU了!”
“听说了吗?
是他老婆苏晚搞的鬼!
偷偷拷贝了商业机密卖给对手公司!”
“真的假的?
看着挺温柔的,怎么这么狠啊……”三年前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苏晚扶着路灯杆,蹲下身干呕起来——不是因为头痛,是想起那些明明是假的,却被所有人当成真相的日子。
那天晚上,她是偷偷进过陆衍舟的书房。
可她拿的不是什么商业机密,是陆父藏在抽屉最里面的虚假债务合同——陆父为了保住陆衍舟,想自己扛下“商业欺诈”的罪名,甚至伪造了一份“自愿承担所有债务”的文件。
她记得当时手都在抖,拷贝文件时反复确认,就怕漏了一个字,想着第二天找律师朋友帮忙,一定要把陆父从火坑里拉出来。
可她没等到第二天。
凌晨三点,陆衍舟的手机就响了,是公司副总打来的,说对手公司拿着“陆氏核心数据”精准狙击,几个关键项目全黄了。
紧接着,那段“苏晚潜入书房拷贝文件”的监控录像就被发到了陆衍舟的邮箱——镜头只拍得到她弯腰操作电脑的背影,却故意剪掉了她翻找抽屉的画面,更没拍到大门口躲在柱子后、拿着手机录像的男人。
“是你做的,对不对?”
陆衍舟找到她时,眼睛红得像要吃人,他手里攥着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苏晚,我爸快不行了,公司快没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她想解释,想把那份虚假合同的事说出来,可陆父的助理突然打来电话,声音急得发颤:“苏小姐,您千万别跟陆总说合同的事!
陆总要是知道陆董要替他顶罪,肯定会去自首的!
求您了,先稳住他!”
一边是陆父的安危,一边是陆衍舟的信任。
苏晚咬碎了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看着陆衍舟眼里的恨意从一点点凝聚到彻底爆发,只能僵着身子说:“不是我。”
可这句话太苍白了。
监控、对手公司的“证据”、她前一天确实进过书房的事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了“叛徒”的位置上。
从那天起,陆衍舟再也没叫过她“晚晚”。
他搬去了客房,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她做的饭,他一口不动;她递的外套,他随手扔在沙发上;偶尔她忍不住想跟他说话,他只会冷冷地说:“别装了,我看着恶心。”
三年来,她像个活在玻璃罩里的人,看得见他的喜怒哀乐,却碰不到他的温度。
她忍着冷暴力,忍着他身边偶尔出现的、故意***她的女伴,甚至忍着他朋友的白眼——只因为陆父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晚晚,衍舟是被蒙在鼓里,等他知道真相,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可真相还没等到,她先等到了癌症晚期的诊断书。
“嘀——嘀——!”
刺耳的喇叭声把苏晚从回忆里拽出来。
她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中央,一辆蓝色货车正停在她面前,司机探出头,满脸不耐烦地骂:“你瞎啊!
走路不看路?
想死别连累别人!”
苏晚踉跄着退到人行道,后背撞在冰冷的路灯杆上。
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她赶紧闭上眼,双手死死抓着灯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
恶心感顺着喉咙往上涌,她捂着嘴干呕了好几下,胃里空空的,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烧得喉咙发疼。
“晚晚?
你怎么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晚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是学长林哲远。
他手里提着公文包,显然是刚从附近的写字楼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不是不舒服?”
林哲远快步走过来,伸手想扶她,却注意到她掌心的血渍,“你手怎么流血了?”
苏晚下意识地把诊断书往身后藏,可动作太急,纸角从口袋里露了出来,被风吹得晃了晃。
林哲远的目光落在那片暗红的血渍上,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额头上的冷汗,心里咯噔一下:“你去医院了?
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
苏晚别过脸,声音有点哑,“就是有点低血糖。”
“低血糖会流这么多血?”
林哲远不相信,他蹲下身,目光落在她脚边——刚才干呕时,口袋里的早孕检测单掉了出来,粉色的试纸条露在外面,“这是……”苏晚的心猛地一紧,赶紧弯腰去捡,可林哲远己经先一步拿到了。
他看着试纸上的两道红杠,又看了看苏晚慌乱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语气也沉了下来:“你怀孕了?
那你刚才说的低血糖……学长,你别问了。”
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林哲远的手背上,冰凉的,“我……我得了脑癌,晚期,只有三个月了。”
林哲远愣住了,手里的检测单差点掉在地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现在脸色惨白,眼泪不停地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怎么会这样?
你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陆衍舟知道吗?”
提到陆衍舟,苏晚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今天刚查出来……他不知道,他也不会关心的。
他还以为我跟你……跟你不清不楚,昨天还把我熬的参汤摔了,说我装病恶心。”
“他居然这么对你?”
林哲远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还有三年前的事!
我一首想跟你说,那天我送你回家,在你家楼下看到陆明宇了!
他躲在树后面,手里拿着个U盘,还跟人打电话说‘搞定了’!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想告诉你,可你后来再也没联系过我!”
“陆明宇?”
苏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衍舟的堂哥?”
“对!
就是他!”
林哲远点头,语气肯定,“那时候陆明宇一首想抢陆氏的控制权,你出事之后,他不就顺利当上副总了吗?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当年的监控、对手公司的机密,说不定都是他搞的鬼!”
苏晚的脑子“嗡”的一声。
陆明宇……她怎么没想到他?
三年前陆衍舟焦头烂额的时候,陆明宇一首“贴心”地帮着处理公司事务,还总在陆衍舟面前说“苏晚说不定是一时糊涂”,现在想来,那些话根本是在侧面坐实她的“罪名”!
“晚晚,你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哲远看着她,眼神急切,“我们去找证据,找陆明宇算账!
你还有孩子,还有……嘀——”尖锐的汽车鸣笛声打断了林哲远的话。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陆衍舟冷得像冰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苏晚和林哲远相靠的姿势上,又扫过林哲远手里的早孕检测单,眼底的寒意瞬间翻涌。
“苏晚,”他推开车门,大步走过来,一把拽过苏晚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你跟他在这里干什么?
拿着孕检单炫耀?
还是觉得我还没够恶心?”
“不是的,衍舟,你听我解释……”苏晚被拽得生疼,头痛又开始加剧,眼前渐渐发黑。
“解释?”
陆衍舟冷笑,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解释你怎么跟他藕断丝连?
解释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苏晚,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没有……”苏晚的声音越来越轻,视线彻底模糊。
她想再说点什么,想告诉他自己快死了,想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可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似乎感觉到陆衍舟的手顿了一下,还听到林哲远焦急地喊:“陆衍舟!
她生病了!
快送她去医院!”
可那点模糊的感知很快被黑暗吞噬。
枯叶还在簌簌落下,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像命运最终的判决,无声,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而她不知道的是,陆衍舟攥着她手腕的手,指腹己经悄悄沾了她掌心的血——那抹暗红,正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渗进他冰冷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