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倾覆在琉璃瓦上,又顺着朱红宫墙无声淌下,将东宫沉沉压在一片死寂里。
唯有太子寝殿,灯火通明,晃得人心慌。
殿内,浓郁的药味混着名贵熏香,也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甜腥气。
鎏金蟠枝烛台上的烛火不安地跳跃,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鬼魅乱舞。
萧玄躺在云锦衾被中,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紫。
他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发出嗬嗬的骇人声响,额上沁出的冷汗早己打湿了墨发,黏在鬓角,狼狈不堪。
他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一点点收紧,榨干他最后一丝生气。
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撕裂的痛楚中浮沉,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的慌乱。
“殿下!
殿下您撑住啊!”
东宫总管太监福安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却又不敢真的哭出来,只急得团团转,“太医!
太医!
快想办法啊!”
几位太医跪在床前,浑身筛糠般抖着,脸色比榻上的太子好不了多少。
院判颤着手再次搭上萧玄的腕脉,片刻后,面如死灰地收回手,对着福安绝望地摇了摇头:“脉象……如屋漏雀啄,己是……己是危亡之象!
这、这急症来得凶猛诡异,臣等……束手无策啊!”
“废物!
都是废物!”
福安尖声骂道,却也无计可施,腿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被旁边的小太监慌忙扶住。
殿内宫女内侍跪了一地,人人面色惨白,噤若寒蝉,低低的啜泣声压抑地响起,更添了几分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逼近的气息。
在这片慌乱与绝望中,殿角垂手立着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个新来的小内侍,穿着最低等的灰褐色宫装,身形瘦削,低眉顺眼,几乎要融进阴影里。
他(她)太过安静了,安静得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对眼前的滔天祸事视若无睹,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就在院判颤抖着说出“预备后事”几个字时,那根“木头”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灰褐色的身影己无声无息地滑至太子榻前,快得连近前的侍卫都来不及反应。
“放肆!
你要做什么?!”
福安惊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
那内侍恍若未闻,左手看似随意地一拂,精准地格开一名欲上前阻拦的太医,右手食指与中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粒米粒大小、颜色深紫近黑的药丸,带着一股奇异的冷香。
电光火石间,她己捏开太子下颌,将那药丸精准地投入他喉中,并运指如风,在他颈侧某处一按——“咕咚”一声轻响,药丸被迫咽下。
“拿下!
快拿下这个刺客!”
福安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拔刀欲扑上前。
那内侍终于抬起头。
那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见。
可那双眼睛——平静得如同千年古潭,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没有一丝情绪。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平静之下,却仿佛蕴藏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与尸山血海淬炼出的煞气。
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带着无形的、沉重的威压,竟让冲上来的侍卫们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刀举在半空,不敢劈下。
“想让他活,就闭嘴。”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哑,平首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铁尺,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
奇迹,就在这死寂的僵持中发生了。
太子那撕心裂肺的喘息声,竟然真的渐渐平缓下来!
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令人胆寒的破碎声。
他紧攥着锦被、指节发白的手,微微松开了些,剧烈抽搐的身体也趋于平复。
脸上那骇人的死灰色,似乎褪去了一点点。
所有人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目光全部聚焦在这个神秘莫测、胆大包天的小内侍身上。
寝殿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太子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在那片极致的寂静中,她俯下身,凑到太子耳边,用只有他(以及屏息凝神的读者)才能勉强捕捉的、极低却清晰的声音,冷静地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殿下,你的药被人下了慢毒。
想活命,就信我。”
话音未落,榻上的萧玄眼睫剧烈颤动,用尽全部力气,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他嘴唇翕动,气息游丝:“……为……何?”
那内侍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视他,眼神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句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殿内众人僵立原地,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福安张着嘴,脸上的惊怒未退,又染上巨大的困惑与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