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活生生搅碎,骨头一寸寸断裂,最后被烈火吞噬。
姜晚晚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内衣。
眼前是熟悉的流苏帐幔,鼻尖萦绕着清雅的檀香,一切都还是她未出阁时的模样。
不是应该在天牢里,被那对狗男女灌下毒酒,眼睁睁看着姜家满门抄斩,最终在不甘与怨恨中死去吗?
“大小姐,您醒了?
可算是醒了!”
贴身丫鬟云珠端着水盆进来,见她睁着眼,惊喜地快步上前,“您再不醒,老夫人和侯爷可要急坏了。
方家大公子己经到前厅了,就等您梳洗过去呢。”
方家大公子……方大同!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姜晚晚脑中轰然炸开。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尚且稚嫩,却明艳动人的脸。
这不是十年后形容枯槁的罪臣之女,而是十六岁时,名动京城的姜家嫡长女。
她回来了。
回到了方大同上门提亲的这一天。
正是这一天,她含羞带怯地应下了这门亲事,从此一步踏错,步步皆错,最终将自己和整个家族,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小姐?
您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云珠担忧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那冰凉的触感让姜晚晚身体一颤,前世被毒酒灼烧喉咙的剧痛再次袭来。
她死死攥紧拳头,尖锐指甲刺痛着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滔天的恨意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想冲出去,撕开方大同那张温文尔雅的虚伪面具,想掐住姜晚晴那张楚楚可怜的白莲花脸,问问他们,午夜梦回时,是否会被姜家一百多口人的冤魂索命!
可她不能。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贵女。
而方大同,是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姜晚晴,是备受长辈宠爱的“贴心”堂妹。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没事,”姜晚晚缓缓松开拳头,她抬起眼,眸底的血色风暴被尽数敛去,只余一片平静,“只是做了个噩梦。
扶我起来吧。”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便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前世的债,今生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姜府前厅,气氛热烈。
主位上坐着姜晚晚的父亲,安远侯姜宏,以及当家主母,继室王氏。
下方,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正侃侃而谈。
他面如冠玉,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公子的风范。
正是方大同。
“侯爷,夫人,”方大同起身,对着主位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带着诚恳,“晚辈自幼倾慕晚晚小姐,如今斗胆上门,并非一时冲动,实乃深思熟虑。
愿以十里红妆,三书六礼,求娶晚晚小姐为妻。
此生此世,定不负她。”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在场的宾客无不点头称赞。
安远侯姜宏抚着胡须,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对这个未来女婿,是十二分的满意。
继母王氏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道:“大同这孩子,真是个实诚人。
我们晚晚能得你如此看重,是她的福气。”
说着,她偏头看向身旁一个娇俏的少女,语气宠溺,“晚晴,你瞧,你大同哥哥多有担当,日后你找夫婿,也得照着这个标准来。”
那少女正是姜晚晴,她穿着一身粉色罗裙,衬得一张小脸愈发我见犹怜。
她闻言,羞涩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母亲又拿我取笑。
姐姐能得如此佳婿,晚晴……晚晴真心为姐姐高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角泛红,仿佛真是为姐妹情深而感动。
可那双低垂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嫉妒与不甘,却精准地落入了刚踏入前厅的姜晚晚眼中。
姜晚晚心底冷笑。
真心为她高兴?
前世,正是这个“好妹妹”,在自己新婚当夜,买通了府里的下人,偷偷爬上了方大同的床。
也正是她,在自己面前装可怜,背地里却与方大同联手,一步步蚕食姜家的产业,最后更是捏造罪证,将整个姜家送上了断头台!
“晚晚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门口。
姜晚晚身着一袭海棠红的华服,裙摆上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她款步而来,神情淡然,与平日里那个娇憨明媚的,姜家大小姐判若两人。
方大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迎了上去:“晚晚,你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若是前世,姜晚晚早己羞红了脸。
可现在,这声音听在她耳中,只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前世在天牢里,他也是用这般温柔的语气,亲手将毒酒喂到了她的嘴边。
他说:“晚晚,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生为姜家嫡女,挡了我和晚晴的路。”
姜晚晚压下翻涌的恨意,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平淡无波:“方公子。”
三个字,疏离而客气。
方大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继母王氏立刻打圆场:“这孩子,还害羞了。
快过来坐。”
姜晚晚顺从地走到王氏身边坐下,从始至终,没有再看方大同一眼。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姜晚晴见状,连忙端起一杯茶,递到姜晚晚面前,柔声细语地劝道:“姐姐,你别紧张。
大同哥哥人很好的,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她靠得很近,那柔弱无骨的姿态,仿佛一只温顺的小白兔。
可姜晚晚却闻到了她身上那股,与方大同袖口处如出一辙的、冷冽的合欢花香。
那是他们私下幽会时,最爱用的熏香。
真是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姜晚晚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地在姜晚晴的手背上轻轻一碰。
姜晚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哎呀!”
姜晚晴惊呼一声,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委屈地看着姜晚晚,“姐姐,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微妙起来。
谁都知道,姜家大小姐虽然明艳娇贵,但性子却有些骄纵。
而二小姐姜晚晴,向来温柔懂事,善解人意。
眼下这情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姜晚晚在故意刁难自己的堂妹。
就连安远侯的眉头也微微皱起:“晚晚,怎么回事?”
王氏更是心疼地将姜晚晴搂进怀里,轻声安慰,看向姜晚晚的眼神里,却带上了几分责备。
“父亲,母亲,”姜晚晚站起身,神色坦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我也不知妹妹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我只是想告诉她,茶水太烫,让她小心一些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方大同,语气天真:“方公子,你说是不是?
这刚沏好的茶,的确是滚烫的。”
方大同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心中莫名一突。
他总觉得,今天的姜晚晚,有些不一样了。
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只能附和着干笑两声:“是,是。
晚晴妹妹也是关心则乱。”
“原来是这样啊,”姜晚晴立刻收了眼泪,从王氏怀里出来,歉意地笑了笑,“都怪我,太冒失了,还以为姐姐生我的气了。
姐姐,你别怪我。”
这番操作,行云流水,既解了围,又显得自己大度懂事。
好一朵盛世白莲。
姜晚晚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无妨。”
一场小风波就此揭过。
安远侯清了清嗓子,正要宣布同意这门亲事,管家却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姜宏的脸色瞬间变得郑重起来,连忙起身道:“诸位稍坐,有贵客临门,我先去迎接一下。”
能让安远侯如此郑重对待的贵客,身份定然不凡。
众人纷纷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很快,姜宏便引着一个身穿玄色蟒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凤眸深邃如潭,不带任何情绪,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首视的威压。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整个前厅的喧嚣与热闹,仿佛都被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场所压制。
姜晚晚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这张脸……她死都不会忘记!
前世,正是这个男人,以摄政王的身份监国,亲自下的圣旨,将姜家满门抄斩!
那个无情的“他”!
萧璟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北境镇守边关,三年后才会班师回朝吗?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像潮水般将姜晚晚淹没。
而另一边,萧璟渊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本是奉皇命,秘密回京查案,顺道来拜访一下身为兵部尚书的安远侯。
却没想到,会撞上这样一出提亲的戏码。
他对这些后宅女眷的戏码向来不感兴趣,本打算稍坐片刻便离开。
可就在刚才,那个身穿红衣的少女,在面对众人指责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与她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冷静与讥诮,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而现在,当她的目光与自己对上时,那眼底迸发出的,不再是京城贵女们常见的惊艳或爱慕,而是……刻骨的恨意和深深的忌惮。
有意思。
萧璟渊的薄唇,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安远侯府这位嫡出的大小姐,似乎比传闻中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