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师父捡回宗门那天,全山门的剑都在嗡鸣。师父亲自为我种下道骨,
说这天下唯有我配继承他的衣钵。十年后小师妹拜入门下,她指着我说:“师父,
那道骨原本该是我的。”师父抽我筋骨时叹道:“师徒一场,别怪为师心狠。”再睁眼时,
我回到拜师前。这次我径直走过宗门,叩响了后山禁地的石门。
门内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凡人,为何扰吾清修?”我笑着流泪:“太古剑尊,
您缺个捅穿这虚伪宗门的弟子吗?”---全身的骨头都在尖叫。不是比喻。
是字面意义上的、每寸骨骼被硬生生从血肉里剥离时,
发出的那种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和肌腱断裂的闷响。灵火灼烧着暴露在外的神经,
每一次跳动都像把灵魂放在滚油里煎炸。汗水、血水糊住了眼睛,视野里一片猩红模糊,
只能看见炼仙台冰冷的玄黑石面,和站在不远处,那一抹纤弱洁白的身影。林清儿,
她的小师妹。此刻正怯生生地拽着师尊清虚子的袖角,声音带着哭腔,
却又清晰无比地钻进她耳膜:“师父…师姐她好像很痛…可是…可是那道骨,
明明真的是我的呀…它在我心里叫了好久了……”看啊,连害人都能显得这么无辜。
清虚子一身仙风道骨的白袍,纤尘不染。他垂眸看着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她,
眼底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慈悲的怜悯。“阿溯,”他开口,声音依旧如往日那般温和,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莫要怨恨为师。”“天赐道骨,缘法自有天定。既本不属于你,
强留反倒招祸。”他略一停顿,像是斟酌了下句,“清儿体质孱弱,此物于她性命攸关。
你既身为师姐,舍骨救人,亦是功德一场。”哈…功德?兰溯想笑,
喉咙里却只涌上大股大股的血沫,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响。舍骨救人?十年前,
是他踏遍九州,将濒死的她从魔物爪牙下抢回,欣喜若狂地告知全宗门,
她是万年不遇的剑道奇才。是他引天地灵气,耗尽心血,亲手为她筑下这先天道骨,
说此物乃天道所赐,唯有她兰溯,才配继承他清虚子的衣钵,将来执掌这云渺仙宗。十年间,
是她兰溯,为宗门出生入死,一次次浴血搏杀,换来“云渺之锋”的赫赫威名,
压得同辈天才尽低头。十年后,林清儿一句轻飘飘的“我感觉那是我的”,就成了天定缘法?
冰冷的剥离工具再次深入脊椎,猛地一撬!“呃啊——!
”她终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剧烈地痉挛一弹,又被法阵死死禁锢住。
意识开始涣散。耳边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周围弟子们的窃窃私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没想到大师姐竟是这种人…”“偷了别人的东西,总归要还的。”“小师妹真是善良,
还为她求情…”“师尊仁至义尽了,抽骨还留她一命…”……仁至义尽?留她一命?
清虚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温和却无情:“道骨已取,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念旧情,
许你留在外门杂役处,苟全性命罢。”视野彻底黑了下去。最后的感觉,
是身体被像破布一样拎起,
随意丢弃 somewhere cold and damp.……冷。刺骨的阴冷。
还有弥漫在空气里,廉价的止血散和霉烂杂草混合的气味。兰溯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低矮的、不断渗着水珠的黝黑岩顶。身下是冰冷潮湿的稻草,
硌着她背后那一片难以言喻的、空洞的剧痛。她没死。真的被扔进了外门杂役处的废柴房。
稍微一动,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就海啸般涌来,几乎再次将她淹没。但比剧痛更烈的,是恨。
焚心蚀骨,灼肝燃肺!恨林清儿的虚伪恶毒!恨清虚子的道貌岸然!
恨这宗门上下的眼瞎心盲!更恨自己蠢钝无知!十年师徒,一片赤诚,竟喂了狗!凭什么?!
就凭林清儿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凭那莫须有的“天定缘法”?!若天道如此,那这天道,
也该杀!极致的恨意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来宣泄。道骨被抽,
灵根尽毁,她如今连握紧稻草的力气都快要失去。
就在绝望的毒汁即将彻底淹没心脏时——嗡!一声微不可察的剑鸣,
竟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极其遥远,又无比清晰。带着一丝……熟悉的共鸣?
是……那天?她被清虚子带回云渺宗那天,满山门的剑,也是这样不受控制地齐齐嗡鸣!
清虚子说,那是仙剑遇主,天地共贺!这感觉……一模一样!不!甚至更古老!更霸道!
更……迫不及待?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难道……清虚子当年错了?
真正引起万剑齐鸣的,根本不是她这个人?或者说,不全是?
那共鸣的源头……她的目光猛地转向一个方向——透过柴房破败的窗棂,
望向云渺宗最高、也是最禁忌的所在:后山剑坟!那里埋葬着云渺宗历代先辈的残剑,
传说更有上古大能禁制,严禁任何人靠近。一个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念头野草般疯长!
若是……若是她错了呢?若是她从一开始,就拜错了师!入错了门!那所谓的先天道骨,
或许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欺骗!一个将她天赋、她剑心、她一切价值榨取干净的谎言!
“呃……”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她用手肘撑着地,拖着那具破败不堪、剧痛席卷的身体,
一点一点,向门口挪去。血和汗浸透了简陋的囚衣,在身下拖出长长的暗红痕迹。
每移动一寸,都像在刀山上翻滚。看守的杂役弟子打着瞌睡,对她这坨“废料”毫无兴趣。
她爬过冰冷的石阶,磨破了手肘。她滚下陡峭的草坡,荆棘刮烂了脸颊。意识几次濒临溃散,
全凭着一口咬碎的恨意和那个渺茫疯狂的念头吊着。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像条无人问津的野狗一样死在这里!终于,在天光微熹,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她用头,抵开了那扇半塌的、腐朽的柴房门。冷风裹着精纯的天地灵气灌入,
却让她这具废体如坠冰窖,瑟瑟发抖。她辨准方向,朝着后山,
朝着那片所有云渺宗弟子视若禁区的方向,爬去。一路血迹斑斑,
逶迤成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护山阵法感应到陌生气息靠近,发出细微的嗡鸣,光芒刚亮起,
却在触及她身上那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某种剑意残留时,莫名黯淡下去,竟为她悄然洞开。
晨雾弥漫,笼罩着终年不散的剑气灰烬。一座座或插或倒的残剑墓碑般矗立,死寂,荒凉。
最深处的山壁上,有一扇巨大的、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古老石门。
门上刻满了模糊的太古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苍茫气息。石门紧闭,
门前落满了厚厚的灰烬,仿佛千万年来从未有人踏足。到了。就是这里。兰溯趴在地上,
仰头望着那扇巨门,最后一丝力气也快要流尽。
她颤抖地、用尽残生所有力气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腕,却不是叩门。而是用那森白的腕骨,
狠狠撞向冰冷的石门!咚!一声闷响,在死寂的剑坟里回荡。一下。又一下。
骨裂的痛楚早已麻木。背后的血洞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嗡——!!!
”一声远比十年前云渺宗万剑齐鸣更加恐怖、更加恢弘、仿佛源自太古洪荒的剑吟!
猛地自石门之后炸响!刹那间,整个剑坟之地,所有埋葬于此的残剑、断剑、锈剑,
乃至逸散的剑气,都疯狂地颤抖、嗡鸣!像是朝拜,又像是恐惧!
轰隆隆……那扇尘封了万古的巨石门扉,发出沉闷的巨响,竟自行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门内是化不开的绝对黑暗,以及一股令天地都要冻结的极致寒意。
一道冰冷、漠然、不似活物、仿佛亘古寒冰摩擦般的声音,从门缝深处传来,
敲打在兰溯即将涣散的神魂上:“凡人,”“为何扰吾清修?”兰溯趴在地上,
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混合着血沫,癫狂而惨烈。她抬起头,
透过被血糊住的视线,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眼泪混着血疯狂涌出,
着一种近乎解脱的、歇斯底里的嘶哑:“太古剑尊……”“您缺个捅穿这虚伪宗门的弟子吗?
”石门后的黑暗浓郁如墨,冰冷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兰溯残存的意识冻结。
那声询问,不带丝毫情感,仿佛来自万古寒渊的尽头。她趴在地上,用尽最后力气仰起头,
血和泪糊了满脸,视野里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黑,但她朝着那片黑,
嘶哑地喊出了那句话:“太古剑尊……您缺个捅穿这虚伪宗门的弟子吗?”黑暗中,
短暂的沉寂。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她粗重带血的喘息,和周身残剑更加剧烈的嗡鸣。
那嗡鸣声里,竟透出一丝……恐惧?还是兴奋?良久,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兴味:“哦?”只一个字,威压却重如山海,
碾得兰溯神魂欲裂。“根骨尽毁,灵脉俱断,道基成渣……唯剩一缕剑魂不甘,倒是纯粹。
”“凭你这破烂模样,如何捅穿?”兰溯咳着血,却低低地笑,
眼神亮得骇人:“烂命一条……才敢赌一切。他们拿走的……我会千万倍……亲手讨回来!
只要您……给我执剑的机会!”又是一阵沉默。忽然,一股无形之力将她托起,
粗暴地拽入那一片漆黑的门内!彻骨的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比清虚子抽骨时更甚,
却奇异地压制住了那蚀骨的剧痛。她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地上,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一道无形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冰冷地审视着她每一寸破碎的肌肤,
每一丝残存的意念。那视线在她空空如也的脊背血洞处停留了一瞬。“先天道骨?
”冰冷的声音嗤笑一声,带着亘古的漠然,“蝼蚁之见,也配称‘先天’?
不过是窃取天地半缕残韵,强塑的伪物罢了。”“他们抽走的,是枷锁,而非珍宝。
”兰溯猛地一震,艰难抬头:“……什么?”“蠢货。”声音毫不留情,
“那东西与你神魂并不完全契合,看似助你,实则在缓慢吞噬你的本源灵性,
温养它真正的主人。十年……呵,倒是养得差不多了,正好摘取。”真相如同最冷的冰锥,
狠狠刺入兰溯的心脏!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清虚子……他早知道!他亲手种下的,是寄生在她身上的毒瘤!用她的天赋、她的心血,
去温养林清儿的东西!恨!滔天的恨意几乎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啊——!!!
”她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磨出血痕。“吵死了。”冰冷的声音不耐地道,
“既要执剑,哭嚎有何用?”一股寒意强行压下她翻腾的气血。“本尊沉眠万载,
世间早已污浊不堪。你这般破烂,倒也……有趣。”“本尊可予你新生,予你斩断一切之力。
但剑之道,唯杀与断,踏上便无回头路。你,可愿?”兰溯停止嘶吼,胸腔剧烈起伏,
血红的眼睛里只剩下绝对的冰冷和决绝。她以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一字一句,
泣血般道:“弟子兰溯,愿以残魂起誓!此生此剑,只为斩尽虚妄,屠灭仇敌!
愿奉剑尊为师,万死……不悔!”“善。”声音落下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能量猛地灌入她破碎的身体!那不是温和的灵力,
而是霸道至极、锋利无比的——太古剑元!如同亿万把微小的冰剑冲入她断裂的经脉,
粉碎的骨骼,强行重塑!“呃啊啊啊——!”比抽骨痛苦十倍的折磨瞬间爆发!
她的身体剧烈抽搐,皮肤表面凝结出冰霜,又瞬间被涌出的黑色污血染透。
剑元粗暴地撕裂一切,又强行重组一切。旧的、被伪道骨影响过的根基被彻底碾碎,
新的、蕴含着绝对锋芒的根基在毁灭中野蛮生长。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浮沉,
仿佛过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当她再次勉强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趴在冰冷的石地上。
身体依旧剧痛,却不再是那种空洞的、失去一切的痛,
而是充斥着某种狂暴力量的、新生的痛楚。背后的血洞依旧存在,
但却被一层薄薄的冰晶覆盖,内里隐隐有暗金色的流光转动。最让她震惊的是,
她竟然能“看”到周围了。并非用眼睛,而是某种冰冷的意念。
这是一座巨大的、空旷无比的石殿,四壁刻满了根本无法理解的古老剑痕。大殿中央,
悬浮着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形的暗影,无尽的寒意与剑意正从那里散发出来。
那就是……太古剑尊?“伪道骨已除,以本尊一缕太古剑意为你重塑剑胚之基。此基初成,
脆弱不堪,然潜力无穷,远超那等伪物。”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能否养活它,
变得更强,看你自己的造化。”“你灵根虽毁,却正合吾道。吾之剑道,无需灵根,
只修剑意、剑魂、剑骨!意志不灭,剑锋永存!
”一段晦涩复杂、却又直指剑道本源的霸道功法涌入她的脑海——《万劫剑经》。
“此地乃剑坟之眼,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给你十日,练成第一重。练不成,便死在这里,
化作剑坟养料。”声音消失,那团暗影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兰溯挣扎着坐起,
看着自己依旧狼狈不堪、却蕴含着新力量的身体,血眸之中,燃起冰冷癫狂的火焰。十日?
够了!她闭上眼,无视周身剧痛,全部心神沉入那篇《万劫剑经》。第一重,锻剑骨。
引剑元,碎残躯,凝剑意,铸新骨。过程比刚才的洗练更痛苦百倍,
如同将自己一次次投入剑刃风暴之中,凌迟碎剐。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抽骨之痛,
背叛之恨,早已将她的意志锤炼得比钢铁更硬!时间在绝对的痛苦和专注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嗡——!”她体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一节暗金色的、宛若剑形的骨骼虚影,在她原本道骨的位置隐隐生成,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
却散发着无比纯粹锋利的剑意!《万劫剑经》第一重,成!她睁开眼,眸光如出鞘利剑,
锐利刺骨。身上的伤势并未完全痊愈,但那股虚弱无力感已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充满爆发力的力量感。“十日已到。”冰冷声音响起,
“还算勉强。”一道暗光闪过,一枚骨戒落在她面前。“此戒可暂藏你气息。滚吧。
元婴期前,勿来扰吾。”“弟子,谢师尊!”兰溯重重磕了三个头,捡起骨戒戴上,
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石门。石门再次开启,外界的天光刺入。她一步踏出,重回剑坟。
……云渺宗,外门杂役处。几个杂役弟子正懒散地做着活计,一边闲聊。“听说了吗?
内门的林师叔,就是新得了先天道骨那位,才几天啊,竟然就引气入体了!
据说灵气灌注百里,惊动了闭关的老祖!”“啧啧,天纵奇才啊!不愧是天生道骨!
”“比之前那个……强多了是吧?哈哈哈!”“嘘!小声点!
那个废人还在那边柴房里躺着等死呢……”正说着,一道身影缓缓从后山小路走来。
来人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当她走近,几个杂役弟子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下意识地闭上了嘴。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