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耻辱布被撕开。声音很响。像一块陈年的绸缎，终于绷不住，
发出一声疲惫的、决绝的哀鸣。人群里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很轻。但顾星辞听见了。
展厅里闷热，空气像凝固的胶水，把每一丝声响都粘得清清楚楚。闪光灯亮了一下。又一下。
晃得人眼睛疼。她没躲。她只是看着。看着那幅画，她画了三个月的画，从中间裂开，
卷起毛边。油彩崩落，像干涸的血痂。那片她最得意的蓝色，碎得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
“抄袭。”一个词。轻轻的。飘在闷热的空气里。却比那撕裂声更响。顾星辞的血往脚底沉。
手心开始出汗。黏腻的。她悄悄在裤缝上擦了擦。没用。汗又冒出来。
她能感觉到父亲在身旁，他的呼吸很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父亲的签字笔在协议上划过。沙沙的。像虫子在啃食桑叶。他握笔的手指关节发白，
极力想维持镇定，笔尖却还是在纸上留下了一个颤抖的墨点。那纸很薄，
似乎承不住那三个字的分量。顾星辞。她的名字。车窗外的香樟树，叶子绿得发黑，
像是陈年的苔藓。一片一片，缓慢地向后退去。南理附中的校门是铁艺的，雕着繁复的花纹，
沉甸甸的，像某种枷锁。她拖着箱子。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发出空洞的咕噜声。
空气里有樟树的味道。又旧，又闷，像压在箱底多年的旧衣裳。有人在看她。一道目光。
又一道。从四面八方投过来，针一样细，针一样密。扎在她身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
太直了。像一根随时会绷断的弦。她只是走。公告栏。红底金字。很刺眼。
最中间的位置贴着一张照片。黑白的。是她的画。那道裂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横亘在画面中央。旁边是四个字，宋体，加粗。引以为戒。她的喉咙发干。忍不住想吞咽。
栏杆旁倚着一个人。一个男生。他很高，校服穿得松松垮垮。他也在看。看着那张照片。
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嘲讽。那是一种探究。像医生在看一张X光片，
冷静地分析着骨骼的裂痕。手抖得厉害。他想。但眼神是硬的。这股硬气，倒是有趣。
顾星辞的手抬了起来。指尖在抖。她想把它撕下来。指甲掐进照片的边缘，
纸张发出轻微的抵抗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很冷。很有力。像铁钳。她被迫停下。
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别白费力气了，”他的声音也是冷的，没什么起伏，
“在这里，你最好学会忍受。”宿舍是空的。四张床。四张桌子。像四个洞开的黑洞。
墙壁是新粉刷的，还带着一股石灰的生冷气味。她把箱子放在墙角。没开。她只是坐下。
坐在床沿。床板很硬。天色暗下来。窗外的蝉声停了。死一样的寂静。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照亮她没有血色的脸。一条短信。一串数字。长得让人头晕。她数不清有几个零。
末尾。一张照片。是妹妹。扎着羊角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是她们家楼下的小花园。
照片拍得很清晰。连她头上的粉色发夹都看得一清二楚。威胁。不言而喻。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扼住了。手机从她汗湿的手心滑落。“啪嗒。
”摔在地上。声音很轻。第二章：交易画廊里有股旧纸的味道。还有松节油。干了的，
没干的，混在一起，像陈年旧棺里，丝绸衣料沤出的气味。灯很暗。一盏。吊在头顶。
光晕黄黄的，只照亮她手底下一小块地方。那光，像一滩陈旧的蜜，黏住了时间。
顾星辞的手很稳。笔尖蘸着颜料，极细。一笔下去，画布上龟裂的纹路便被抚平了一寸。
她的呼吸很轻。几乎没有。她怕一口气吹散了画上的尘埃。那些都是钱。门响了一下。吱呀。
像老人的***。她没抬头。以为是老板。脚步声。停了。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
她感觉到了。那道目光像一根冰凉的针，抵着她的后颈。她手里的笔顿住，悬在半空。
颜料在笔尖凝成一滴，颤巍巍的，像她那颗悬着的心。她强迫自己呼吸放缓，
听着墙角滴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砸在死寂里。她还是没回头。她只是重新落笔。画。
一笔。又一笔。身后的那道目光，却像实体一样压在她背上。沉甸甸的。他想，她的手，
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外科医生都要稳。那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稳定，
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让她颤抖。陆屿没走。就站在阴影里。看着。
像在看一件有趣的古董。他翘课出来，本是无聊。现在，不无聊了。不知过了多久。
脚步声又响了。门又响了一下。他走了。顾星辞手一抖。一滴赭石色的颜料落在画上。
像一滴血。她连忙用棉签去吸。心跳得很快。第二天。化学课。空气里是硫磺的味道。
老师在讲台上念着分子式。催眠一样。“同桌互相检查笔记。”顾星辞转过头。
陆屿正看着她。他没睡。这很稀奇。一本笔记本推了过来。牛皮封面。很旧。纸页都泛黄了。
“帮我……”他开口，声音很低，“整理一份摘要。”顾星辞的目光从他脸上，
缓缓落到那本笔记本上。一种无声的屈服。他的声音更低了，
几乎贴着桌面传过来：“我替你保密。” 那眼神里没有威胁，只是一种冰冷的事实陈述。
她没什么选择。她只能点头。她伸手去拿笔记本。指尖触到封皮。
一张照片从本子里滑了出来。很快。一闪而过。那背影很温柔。她的呼吸蓦地一滞，
伸向笔记本的手指，在半空中蜷缩了一下。陆屿的手更快。他把照片捡起来，塞回本子里。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天阴下来了。要下雨。空气黏糊糊的，
贴在皮肤上。画廊的巷子很窄。很暗。墙壁上渗着水，长着青苔，滑腻腻的。
顾星辞走得很快。她想在下雨前到家。巷口站着几个人。影子被拉得很长。像鬼。“小姑娘，
”一个声音。油腻腻的，“钱呢？”她的心沉下去。手攥紧了背包带子。指节发白。
“宽限……宽限几天……”“嗯？”男人走近了。一股烟味。很呛人，“宽限？你妹妹，
可等不了啊。”他的手伸了过来，想碰她的脸。一道光。很亮。刺破了黑暗。机车的轰鸣声。
很响。撕裂了雨丝。车灯照着那几个人的脸。惨白的。他们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
陆屿停下车。他没熄火。引擎在咆哮。他没看那些人。他只看着她。那道光，
仿佛不是来自车灯，而是来自他的眼睛。在那道光里，巷口的男人和他们的影子都变得扁平，
像几片可笑的纸人。一个黑色的头盔扔了过来。落在她脚边。“上车。
”第三章：裂痕机车停在学校后巷。天还没亮透。一层灰蒙蒙的、死鱼肚皮似的白。
顾星辞下了车。腿有点麻。她站着，没动。陆屿把头盔摘下来，挂在车把上。
头发被压得有点乱。他看着她。看了很久。“那些人，”他开口，声音被冷风吹得有点散，
“不会再来了。”她心里一跳。他怎么知道。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照片。甩在她面前。
照片很薄，飘下来，像几片枯叶。照片上是那个男人。油腻腻的。还有他的同伙。
背景是一家地下**。时间，地点，都标得很清楚。“他欠的，不止你父亲那笔。”陆屿说。
顾星辞弯腰。一张一张捡起来。指尖是冰的。“你……”她喉咙发紧，“你调查我？”“嗯。
”他承认得很快。天台的风，又冷又硬，像刀子。风里有铁锈和鸽子粪的味道。
吹得那身廉价的校服贴在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出人的单薄。他把她带到这里。教学楼顶。
锁着的门，被他用一根铁丝捅开。很熟练。“我帮你还了。”他说。顾星辞猛地抬头。
“第一笔。解你燃眉之急的。”他看着远处的城市轮廓，没看她，“剩下的，
我可以帮你解决。”她的血冲上头顶。脸颊发烫。不是感激。是别的。
一种被剥开的、***的羞辱。她把照片递回去。“不用。”他的手没接。就悬在半空。
“为什么？”他问。“这是我的事。”他的手，终于还是收了回去。插回口袋里的时候，
指节无声地蜷了一下。他第一次被人这样推开。推得干干净净。他想，她的刺，
比他想象的还要硬。“行。”他说。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推到她面前的水泥台子上。“那我们谈另一笔交易。
”里面是一叠图纸。很复杂。全是公式和线条。像某种天书。“一个物理模型，”他说，
“我要把它做出来。但我需要一个外壳。艺术品级别的。你能做。”他不是在问她。
他是在陈述。“我帮你挡住那些麻烦，”他顿了顿，“你帮我完成这个。
”顾星辞看着那些图纸。看了很久。“好。”她说。日子像水一样流过去，无声无息。
化学课上，他推过来一张纸，上面是复杂的力学结构。第二天，他收回的纸上，
多了几笔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光影和质感。他们不说话。一种交易。心照不宣。像两块冰，
暂时冻在了一起。很脆。一碰就碎。艺术节。很热闹。空气里是爆米花的甜腻味道。
隔壁音乐社的鼓点敲得乱七八糟。很吵。也很鲜活。一面面年轻的脸，笑得廉价又真心。
顾星辞的画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画的是光。从裂缝里透出来的光。很多人在看。
在小声议论。她站在人群外。看着。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只手。伸了过来。
手里拿着一瓶颜料。黑的。瓶盖被拧开。黑色的颜料先是滴下来一滴，像一颗黑色的眼泪。
然后，他手腕一斜，整瓶都泼了上去。像浓稠的墨，污染了一池清水。沈皓站在画前。笑着。
他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抄袭者的作品，”他说，“不配展出。
”第四章：战场空气凝住了。像一块脏掉的玻璃。黏着灰尘，嗡嗡作响的议论，
还有沈皓那张干净的、恶毒的脸。顾星辞看着那幅画。她的光。被泼上了墨。
黑色的颜料还在往下淌。一滴。一滴。像时间的眼泪。她没有动。她只是看着。
人群里起了骚动。有人在拍照。有人在摇头。有人在低声说，看，我就知道。陆屿走了过来。
他没有去看沈皓。他甚至没有看那幅画。他只是走到顾星辞身边。很近。
他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一根数据线。连接到展厅的大屏幕上。动作不快。很稳。
屏幕亮了。一片空白。然后，出现了一只手。一只握着铅笔的手。是她的手。视频开始了。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铅笔在白纸上移动。沙沙的。勾勒出线条。光影。构图。一笔一画。
很慢。也很固执。全场都安静下来。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在加速。从铅笔稿到油彩。
从一片空白到色彩斑斓。每一笔。每一抹。都清晰无比。视频的最后。画面切了。
是那间画廊。很暗。灯光昏黄。她坐在灯下，修复着一幅古画。侧影很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