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冷的女声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高武因超常体验而沸腾的血液,让他从头到凉到脚。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被老师抓到打架斗殴——虽然看起来是他单方面“施法”——记过、请家长、全校通报……一系列可怕的后果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新华字典》抱得更紧,仿佛这本破书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僵硬地转过头,预想中教导主任那张严肃的脸并没有出现。
站在拐角处的是一个女生。
夕阳在她身后勾勒出高挑纤细的身影。
她同样穿着校服,但干净板正,没有一丝褶皱,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顶端。
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束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过于清丽冷静的脸庞。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正带着审视和一丝未散的惊疑,快速扫过现场。
不是老师。
高武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
这个女生他有点印象,是隔壁国际班的楚潇,学校里有名的冰山学霸,传说家世极好,常年占据年级前三,是那种和他这种普通班小透明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楚潇的目光最先落在垃圾堆里哼哼唧唧、试图爬起来的刘坤身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认得这个麻烦。
随即,她看到了那个还保持着滑稽前进姿势、满头大汗、眼神惊恐的胖墩,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靠在墙上、脸色惨白、气喘吁吁的高武,以及他身边那个吓呆了、泪痕未干的李铭。
现场一片狼藉,气氛诡异。
“刘坤,你又欺负同学?”
楚潇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她似乎自动将高武和李铭归为了受害者。
“放屁!”
刘坤挣扎着从垃圾堆里爬起来,身上沾着烂菜叶和不明污渍,又羞又怒,指着高武尖叫道:“是…是他!
是高武这孙子使邪术!
他…他会妖法!
他把我打飞的!
还把王涛定住了!”
这话说出来,刘坤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但他刚才的体验真实无比,那根本不是人力能办到的!
楚潇的目光再次转向高武,带着更深的探究。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高武感觉自己的秘密在她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大脑飞速运转,却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难道说我用《新华字典》把你砸飞了?
就在高武几乎要扛不住这压力时,那个被定住的胖墩王涛突然“哎呦”一声,一***坐倒在地,仿佛身上的无形枷锁突然消失了。
他大口喘着气,看着高武的眼神如同见鬼,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只想离高武远点。
“坤、坤哥…邪门!
太邪门了!
我们快走吧!”
王涛带着哭腔喊道。
刘坤看着高武,又看看神色清冷的楚潇,再想到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高武!
你…你给我等着!
这事没完!”
说完,他也不敢再多停留,搀起腿软的王涛,狼狈不堪地跑了,连地上的“战利品”都顾不上。
垃圾点旁,只剩下高武、李铭,以及突然出现的楚潇。
气氛更加微妙了。
高武勉强站首身体,脑中的抽痛还在持续,但比刚才好了不少,那股来自李铭的微弱暖流似乎在缓慢滋养着他。
他不敢看楚潇的眼睛,低着头哑声道:“谢…谢谢。”
他不知道楚潇为什么帮他解围,但刚才确实是她的出现吓跑了刘坤。
楚潇没有回应他的道谢,她的目光落在高武紧紧抱着的《新华字典》上,停留了大约一秒,然后移开,淡淡开口:“能走吗?”
“能…”高武点头。
“你呢?”
她看向李铭。
李铭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点头,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往书包里塞,尤其珍惜地捡起那个用塑料袋包好的饭盒,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
楚潇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但她的存在本身就让空气显得有些凝滞。
高武深吸一口气,也蹲下去帮李铭捡东西。
他的手指碰到那本被刘坤踩脏的数学练习册,鞋印清晰地印在封面上。
他顿了顿,默默地将它擦干净,递还给李铭。
“谢…谢谢高武哥…”李铭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感激和后怕。
高武摇摇头,心情复杂。
他帮了李铭,却好像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刘坤的报复几乎是可以预见的,而眼前这个楚潇,显然也不是简单角色。
东西收拾好,李铭再次向高武和楚潇鞠了一躬,抱着书包飞快地跑了。
现在,只剩下高武和楚潇两人。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高武感到无比煎熬。
“你……”楚潇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寂静。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刚才发生了什么?”
高武的心猛地一提,来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早就想好的(也是唯一能用的)说辞搪塞:“没…没什么。
刘坤自己没站稳,摔倒了…可能地上太滑了。
王涛自己吓自己…”这话说得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楚潇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冰黑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过了几秒,她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揭过,转而问道:“你叫高武?
普通班三班的?”
“是…”高武心里更毛了。
她怎么知道?
“以后小心点。”
楚潇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不再看他,转身,马尾辫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径首离开了。
高武愣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教学楼拐角,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就…完了?
她什么都没多问?
就这么走了?
巨大的疑惑和不安笼罩着他。
这个楚潇,太奇怪了。
她出现的时机,她冷静得过分的态度,她最后那句提醒……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高武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后背早己被冷汗浸湿。
他靠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自己的书包。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本《新华字典》上。
小心翼翼地,他翻开书页。
纸张泛黄,墨迹清晰,看起来和过去十几年没有任何不同。
他尝试着再次集中精神,去感知那个“力”字。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发光,没有异动,脑袋也没有再疼。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但刘坤倒飞出去的身影,王涛被定住的滑稽模样,以及此刻体内那尚未完全消散的、一丝来自李铭的温暖余韵,都在清晰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还有左手手背上,那淡金色的毛笔印记虽然隐没了,但当他刻意去回想时,似乎又能隐约感受到它的存在,带着一种微妙的、血脉相连的温热感。
“新华字典…人皇笔…”他喃喃自语,回想起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些破碎信息,“批判世间疾苦…获取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刘坤他们消失的方向,又想起李铭那绝望无助的眼神。
所以…我刚刚的举动,无意识地符合了某种“规则”?
一个荒诞而疯狂的念头逐渐在他心中成型。
如果…这不是偶然呢?
如果这本字典,真的拥有那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呢?
他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一次,却不仅仅是恐惧,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好奇。
一个在现实世界中屡屡受挫、只能寄情于文字的扑街写手,突然发现自己手握的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笔”……他抱着字典,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家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再是那个微微佝偻着背的少年,影子边缘似乎多了一些坚硬的、不确定的棱角。
走到家门口那条熟悉的小巷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最后三天!
再不搬,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断水断电那是轻的!”
一个嚣张的男声吼道。
“求求你们了,再宽限几天吧,我老婆子实在是…这补偿款太低了,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啊…”一个苍老无助的声音带着哭腔哀求。
高武抬头看去。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T恤、流里流气的男人正围在一个低矮的平房门前。
门口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奶奶,正不停地作揖恳求。
周围有几户邻居探头张望,却敢怒不敢言。
又是他们。
这片区有名的地头蛇,仗着和某个开发商沾亲带故,专门负责逼迁。
高武的脚步顿住了。
若是以前,他大概也会像那些邻居一样,心里同情,脚下加快速度,默默绕开。
但今天,他怀里抱着那本沉重的字典,左手手背似乎又开始微微发热。
他想起了李铭奶奶那份被踩脏的午餐,想起了刘坤嚣张的嘴脸,想起了自己刚才那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批判…疾苦?
他看着那几位气焰嚣张的混混,又看了看那位无助的老人。
一个冲动在他胸腔里翻滚。
他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迅速闪身躲到巷口一个废弃报亭的阴影里。
颤抖着,他再次翻开了那本《新华字典》。
目光飞快地扫过书页。
这一次,他不是无意识的呐喊,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意图。
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字。
一个笔画简单,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字。
斥。
解释:责备。
使离开。
拒絶。
高武的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想象着刚才对付刘坤时的感觉,将那股对眼前不平事的愤怒与批判之意,疯狂地灌注到那个字上!
然后,他对着那几个混混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低声音,嘶哑地念出了那个字:“斥!”
——嗡!
比上次更强烈的抽离感瞬间袭来!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扯出去一部分,眼前猛地一黑,耳鸣声尖锐响起,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报亭上,几乎虚脱。
而小巷那头,异变陡生!
那几个正骂骂咧咧的混混,像是突然被一股无形的、令人极度厌恶排斥的力量猛地推开!
他们齐刷刷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脸上同时露出惊愕、恶心、仿佛闻到了什么极端恶臭的表情。
“操!
什么玩意儿?”
“哪来的怪风?”
“妈的突然浑身不舒服…”几人面面相觑,嚣张气焰被打断,显得有些惊疑不定。
他们看了看西周,又看看那个同样一脸茫然的老太太,觉得邪门得很。
“妈的…晦气!
老子明天再来!
到时候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为首的混混悻悻地骂了一句,最终也没敢再上前,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老奶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阴影里,高武顺着报亭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比纸还白,冷汗涔涔而下。
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剧痛。
但他看着那群混混狼狈离开的背影,看着那位老奶奶暂时躲过一劫…嘴角,却难以抑制地,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快意的笑,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痛苦、虚弱、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微光般的成就感。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本再次“创造”了奇迹的《新华字典》。
书的封面,那西个鲜红的楷体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流淌着灼热的力量。
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