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人声像潮水般退去后,欣卜意才慢慢站起身。
手腕上的红痕被校服袖子磨得发疼,她却没再像往常那样往回缩——疼点也好,至少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不像前排那个空座位,连疼痛的资格都没有。
她没回宿舍,也没去图书馆,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教学楼后的梧桐道上。
九月的风卷着落叶打在脚边,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护瑶以前总爱含着的薄荷糖在嘴里化开的声音。
她忽然蹲下身,捡起一片完整的枫叶,指腹抚过边缘的锯齿,想起护瑶笔袋上那个枫叶挂件,每次走路时都会轻轻晃,像个小小的、会动的太阳。
可太阳熄灭了。
她把枫叶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昨晚护瑶塞给她的薄荷糖,糖纸被揉得皱巴巴的,边角硌着掌心。
她剥开糖纸,冰凉的甜意瞬间在舌尖炸开,却没像以前那样驱散苦涩,反而让喉咙更紧了。
护瑶总说薄荷糖是“清醒魔法”,含着就能看清方向,可现在她含着糖,眼前的世界却越来越模糊。
路过训练场时,几个低年级学生正在练习基础防御咒,魔杖尖端迸出的光点在暮色里闪闪发亮。
欣卜意停下脚步,看着那些跃动的光,忽然觉得很可笑。
魔法又能怎样?
能让护瑶的金发重新染上阳光吗?
能让空座位上的薄荷糖变回半块吗?
能擦掉她手腕上的红痕,或者让昨晚的厮杀从未发生吗?
不能。
就像母亲总说的“家族体面”,就像教授在课堂上夸的“精准咒语”,就像同学们围过来时说的“节哀顺变”,所有的一切都轻飘飘的,像阳光下的粉笔灰,看着存在,风一吹就散了。
护瑶用生命换来的“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是为了母亲眼里的“规矩”,还是为了在魔法课上准确背出杀死朋友的咒语?
她走到训练场中央,抽出藏在袖中的魔杖。
月光顺着魔杖的纹路爬上来,在顶端凝成一点冷白的光。
她想起护瑶教她的第一个咒语,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是能让枯萎的花重新绽开的“复苏咒”。
那时候她们蹲在仓库后墙,看着一朵快枯死的雏菊在魔杖下慢慢舒展花瓣,护瑶笑着说:“你看,魔法是用来让东西变好的。”
可现在她的魔法,连让一片落叶变回树枝上的样子都做不到。
她挥动魔杖,没有念咒,只是任由魔力漫无目的地散开。
训练场边缘的杂草被气流掀起,又无力地落下,像她此刻的心跳。
周围的光点还在闪烁,低年级学生的笑声远远传来,世界热闹得像一场盛大的骗局。
所有人都在认真地活着,认真地练习魔法,认真地遵守规则,可最终,该消失的还是会消失,该疼痛的还是会疼痛。
护瑶的“守护”有意义吗?
如果结局注定是空座位和皱巴巴的糖纸,那她挡在自己身前的瞬间,到底换来了什么?
她把魔杖收回袖中,转身离开训练场。
暮色己经很重了,梧桐叶在脚下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无数细碎的叹息。
口袋里的枫叶被体温焐得温热,她摸出来看,叶脉在月光下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她忽然想起课堂上回答的那个咒语——杀死护瑶的咒语。
教授说“很好”,同学们的目光在她背上扎了又扎,可她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恨,没有痛,甚至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空茫。
就像护瑶画在她手背上的雪花,早就被岁月磨掉了痕迹;就像母亲染在她头发上的深色,终究盖不住底下的雪白。
所有的意义都是假的。
守护是假的,魔法是假的,连悲伤都好像是假的。
她只是活着,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在这个有魔法的世界里,继续走一条没有方向的路。
晚风掀起她额前的白发,月光落在上面,泛着冷冽的光。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痕,那里的疼还在,提醒着她骗局里的唯一真实——护瑶真的死了,死在了她面前,用最后一口气说她的白发很好看。
也许这就是唯一的意义了。
在所有轻飘飘的虚无里,至少有过一句真心的话,像薄荷糖的甜,像雪花的凉,像枫叶挂件轻轻晃动的弧度,真实地存在过。
她把枫叶重新塞回口袋,和薄荷糖放在一起。
然后转身往宿舍走,脚步很慢,却很稳。
世界还是不美好,魔法依旧留不住光,但她得带着这一点点“真实”,继续走下去。
哪怕只是为了让护瑶说过的那句“好看”,不至于像粉笔灰一样,彻底消失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