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声音,被某种无形巨力掐断的瞬间,世界并未随之陷入真正的寂静。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是不断拉扯的神经,预示着这座豪华囚笼之外的惊涛骇浪。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硝烟散尽后的死寂,混合着昂贵香薰、昨夜残留的酒气,以及一丝……极淡极淡,却无法被忽略的铁锈味。
我的指尖冰凉,按在太阳穴上,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系统不是休眠,不是离线,是彻底的“消失”。
一种被连根拔起的空洞感攫住了我,随之而来的不是自由,而是更深的寒意。
能如此轻易地抹杀一个“系统”的存在,林薇……或者说,占据着林薇躯壳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敲门声响起,克制而规律,像丈量过距离。
“苏小姐。”
是管家陈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底下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警方需要向您再做一份笔录,另外,老爷和夫人的……后续事宜,需要家族成员在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
“知道了。”
打开门,陈叔垂着眼,姿态恭敬,却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走廊的视线。
他身后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
更远处,几个穿着黑西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看似随意地站着,他们的气场与警察截然不同,更像是某些庞大势力放出来的触角,冷静地评估着这场变故所能撬动的利益天平。
“苏小姐,请节哀。”
为首的警官公式化地说道,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的脸,“我们需要了解昨晚您听到或看到的任何异常情况。”
我跟着他们走向临时设立的询问室,目光飞快地掠过走廊。
监控探头的外壳大多碎裂,线缆耷拉着,像被扯断的神经末梢。
仆人们低头匆匆走过,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恐慌。
这座宅子,一夜之间从精心打造的舞台变成了暴风眼中心,每个人都在本能地寻找自保的位置。
询问过程冗长而重复。
我谨慎地复述着昨晚对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察说过的话——宴会混乱,我因酒洒了离场,在洗手间遇到似乎受到惊吓的林薇,随后听到巨响和警报,跟着跑过去就看到她砸了监控室……至于养父母的死,我一无所知,我的房间在配楼,距离主卧遥远。
“林薇小姐现在在哪里?”
我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担忧。
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小姐情绪极度不稳定,目前正在医院接受观察和保护。”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是第一发现人,受到的冲击很大。”
第一发现人?
我回忆起昨天系统彻底消失前那凄厉的警告。
“她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大BOSS——!!!
“心脏猛地一缩。
笔录结束,我被告知暂时不能离开宅邸。
走出临时询问室,我看到几个平时巴结养父母的叔伯辈亲戚正围着一位看起来是负责人的人物,言辞激动。
“……必须严查!
这绝对不是意外!
是谋杀!
林薇那个丫头片子刚回来就出事,还有那个苏婉(我的名字)!
她们肯定脱不了干系!”
“现场太诡异了!
老林他们怎么会……警方必须给我们林家一个交代!
集团现在股价暴跌……”他们的声音被隔绝在身后。
我慢慢走回配楼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
不对劲。
所有的地方都不对劲。
系统虽然烦人,但它的存在是基于某种“规则”的。
它的任务,它的惩罚,甚至它的崩溃,都遵循着某种逻辑。
但林薇……她的出现,她的行为,尤其是她能“抹杀”系统的力量,完全超出了这个框架。
还有养父母的死。
警方封锁了消息,但那些富豪圈里流传的只言片语拼凑出的画面,足以让人做噩梦。
“死状极惨”、“现场诡异”……这绝不是一个刚认回来、看似柔弱的真千金能独自完成的。
她不是一个人。
或者,她根本就不是“人”。
接下来的两天,宅邸像一艘正在缓慢沉没的巨轮,表面维持着秩序,内里却混乱不堪。
律师来了又走,公司高管行色匆匆,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围堵在外。
我被半软禁在这里,每一次试图打探林薇的消息或被允许离开的时机,都被礼貌而坚定地挡回。
第三天夜里,我失眠了。
窗外月光惨白,给房间里的家具蒙上一层冰冷的纱。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一遍遍回想穿越过来后的每一个细节,原主的记忆,系统的任务,林薇出现后的一切……突然——滋……滋滋……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电流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我猛地坐起身,全身肌肉绷紧。
是系统?
它没死透?
救……救我……宿主……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虚弱,与之前那机械冰冷的语调判若两人。
“你怎么还在?”
我在脑中冷声问道,警惕到了极点。
……碎片……只剩……一点碎片……依附在你……精神屏障上……她……她没发现……系统的声音带着哭腔,快逃……她……林薇……不是任务目标……她是‘清道夫’……是‘规则’之外的……异常吞噬体……异常吞噬体?
清道夫?
这个世界……是试验场……无数故事线……交织……我们系统……负责维护剧情线……但总有……意外……产生‘bug’……‘清道夫’……被投放……用来清除……无法修复的‘bug’……连同……被污染的世界线碎片……一起吞噬……信息量巨大,冲击着我的认知。
我只是一个“故事”里的角色?
系统是维护剧情的?
而林薇,是更高维度派来销毁“故障”的?
她……以为养父母……是最大的‘bug’……他们的控制欲……扭曲……产生了变异……吸引了……其他异常……所以……她清理了他们……但……系统的声音充满绝望,她发现我了……发现了我这个……试图修正剧情却失败的……系统……她下一个要清除的……就是我……而你……宿主……你和我绑定……你是……需要被一并清理的……关联异常!!!
所以,那一个亿的转账,我的反抗,在“清道夫”眼里,不过是bug的垂死挣扎,甚至加速了她的判定?
逃……离开这座宅子……离她越远越好……她有……限制……不能立刻……大规模……爆发……但她的感知……在恢复……很快……就能……找到我……找到你……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变成呓语。
小心……水……她……能通过……任何……反射……窥视……声音彻底消失了。
这一次,连那微弱的电流杂音都听不到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我后背的冷汗告诉我,不是。
房间死寂。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窗棂的阴影,像牢笼的栏杆。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梳妆台的镜子、玻璃杯中的清水、光洁的地板瓷砖、甚至手机漆黑的屏幕……任何能反射影像的东西,都可能成为她的眼睛。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躺回床上,拉高被子,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仿佛真的陷入沉睡。
但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感知着周围最细微的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神经紧绷到几乎断裂时——嗒。
一声极轻微、极清脆的声响。
像是水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
声音来源……是卧室自带的卫生间。
那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嗒。
又是一声。
我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黑暗中,我死死盯着卫生间虚掩的门缝。
那里,原本该是纯粹的黑暗。
但此刻,一抹极其黯淡、仿佛蒙着血色的微光,从中渗了出来。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粘稠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从门缝下蔓延而出,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恶意带着铁锈味、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无尽虚无的寒冷。
一个模糊的、扭曲的轮廓,似乎出现在卫生间门口的光晕中。
它……或者说,她,正在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我。
没有声音。
没有下一步动作。
只是那样存在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在评估,在确认。
我屏住呼吸,全身肌肉僵硬得像石头,连眼球都不敢转动一下。
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任何一丝逃跑或反抗的可能,但所有的方案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都显得可笑无力。
清道夫……异常吞噬体……就在我感觉那冰冷的注视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冻结时,床头的内部电话,突兀地、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
尖锐的***像一把刀,瞬间撕裂了房间里凝滞的恐怖气氛!
卫生间门后的那道微光和扭曲轮廓倏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弥漫的恶意也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室冰凉的空气和我的心悸。
电话***还在固执地响着。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颤抖,伸手拿起听筒。
“喂?”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小姐,”是陈叔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加疲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抱歉深夜打扰。
林薇小姐……刚刚从医院回来了。”
我的指尖瞬间冰凉。
“她……要求立刻见您。”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坐在床上,握着早己沉默的听筒,全身冰冷。
卫生间里再无任何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噩梦。
但地板上,靠近门缝的地方,似乎有一小块深色的、未干的水渍,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她回来了。
不是在医院,不是被保护,而是以一种强势的、不容置疑的姿态,回到了这个刚刚成为她狩猎场的宅邸。
并且点名要见我。
那个转账一个亿提议联手、可能被她判定为“异常关联体”的我。
那个身上可能还残留着一丝系统碎片气息的我。
我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停在门前,几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影模糊的人影簇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走进大门。
那是林薇。
即使隔得很远,我也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气场。
不再是怯懦,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像是暴风雨过后吞噬一切的海面。
逃跑?
系统(碎片)最后的警告在耳边回响。
但能逃到哪里去?
一个能通过任何反射面窥视、能轻易抹杀系统、能用诡异手段杀死养父母的“清道夫”,她的追踪能力远超想象。
盲目逃跑可能死得更快。
留下?
面对她?
谁知道这次见面是不是最后的审判?
我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把用来拆信件的银质裁纸刀闪过一道寒光。
绝境。
但我不是原主那个只会听从系统安排欺负真千金的恶毒女配。
我是苏婉,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一个己经反抗过一次命运的人。
就算是清道夫,也要咬下她一块肉来。
我走到卫生间门口,没有推开,只是用毛巾死死塞住了门缝底部。
然后回到房间,扯下床单,迅速撕成布条,浸湿水,将所有能反光的表面——镜子、玻璃桌面、手机屏幕、甚至金属装饰品——全部牢牢盖住。
做完这一切,我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睡袍,走向门口。
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时,我停顿了一下。
“不管你是谁,是什么,”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活下去。”
然后,我拧开门把,走进了灯光昏暗、杀机西伏的走廊。
走廊尽头,楼梯下方,客厅里灯火通明。
林薇就坐在那张最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背对着我。
她换了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苍白。
几个黑影无声地立在客厅的阴影角落里,像是融入背景的雕塑。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到底。
但就在那平静之下,我感受到了一种近乎非人的审视,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评估是否需要销毁的物品。
她微微歪了歪头,目光掠过我被布条包裹起来的手机,又扫过我身后走廊上被盖住的装饰画玻璃。
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
“姐姐,”她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的质感,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晚上好。”
“我回来了。”
“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关于这个家,关于那对变态控制狂的死,关于……”她的目光终于再次聚焦在我脸上,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有漩涡在转动。
“……你转给我的那一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