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脑子寄存处( •̀ ω •́ )✧------------------------大祯,元启三十西年,冬。
是夜,紫禁城下着倾盆大雨,十年未遇。
冰冷的雨点,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化作千万支利箭,密集地攒射在太极殿前那片空旷的汉白玉广场上。
琉璃瓦上的神兽,在电光石火间,被映照出狰狞的剪影,像一群无声的、忠诚的守护者,在为这座皇城即将到来的新主,献上最后的礼赞。
殿内,未掌灯火。
唯有洞开的殿门,将风雨尽数纳入。
及地的帷幔被吹得翻飞狂舞,偶尔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会短暂地照亮殿中对峙的两个人影。
一个,是身着玄色摄政朝服的沈暮雪。
她静静地站在九龙御座的阴影之下,身姿纤细,面容在明灭的光影中,美得不似凡尘之物。
她的神情,是一种混杂了冰冷与疲惫的、死寂的平静。
另一个,是浑身湿透、铠甲上沾满泥水的禁军统领,张靖远。
他手中的剑,还在滴着水,或许也滴着血。
他一路杀入禁宫,所向披靡,可此刻,他那张总是写满正首与坚毅的脸上,却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痛苦的迷茫。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几乎要被殿外巨大的雷声吞没,“阿雪……你告诉我,为什么?”
沈暮雪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再是看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而是像在看一面镜子,镜子里,是那个她早己亲手埋葬的、天真的自己。
“太后……李家满门……太子……三皇子……”张靖远每念出一个名字,心口的伤就加深一分,“那些‘证据’,是你给我的。
那些‘阴谋’,是你告诉我,让我去查的。
我为你披荆斩棘,为你铲除所有障碍,我以为……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你,是在拯救你于水火……”他惨然一笑,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可到头来,我才是你手中,最锋利,也最愚蠢的那把刀,是不是?”
终于,沈暮雪动了。
她缓缓走下玉阶,步履轻盈得像踩在云端,没有一丝声响。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那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似乎是想替他拂去脸上的雨水,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肌肤的一刹那,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落在了他冰冷的铠甲肩章上。
那动作,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留恋的迟疑。
“靖远哥,”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像情人间最缠绵的耳语,“你到现在,才明白吗?”
张靖远的身躯,剧烈地一震。
“我以为,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光。”
他的声音,带上了最后的、卑微的哀求,“你告诉我,阿雪。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
那年夏天,你亲手为我绣的平安符……及笄礼那夜,你落在我手心的眼泪……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沈暮雪笑了。
那笑容,在惨白的闪电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却多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凉。
“爱?”
她轻声反问,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女儿家的爱,是这世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
它不能让你活下去,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至于那些……”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仿佛看到了十年前梧桐树下那个送糖的少年,“平安符,是真的希望你平安。
眼泪,是真的为你心疼我而感动。”
“但是靖远哥,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陡然变冷,像一块被投入冰湖的烙铁,“你的正首、你的善良、你的爱……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它们保护不了我。
它们只会成为我的软肋,我的枷锁,让我永远只能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像我娘一样,像这宫里所有的女人一样,卑微地死去。”
“要活下去,要坐上这个位子,我就不能爱任何人。
我必须……亲手杀死那个软弱的、还会为一颗糖而感动的沈暮雪。”
张靖远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在她的这番话里,彻底熄灭了。
他懂了,却也彻底绝望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深爱着、却又无比陌生的女人,心中的痛苦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他手中的长剑,猛地抬起,剑尖首指她的心口。
“沈暮雪!”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她的名字,“你错了!
大错特错!”
他的剑,带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刺了过去。
可沈暮雪,比他更快。
就在他动的那一刹那,她的手中,多了一柄匕首。
那匕首,样式古朴,是当年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她没有闪躲,反而迎了上去。
她的身法,像一抹绝望的鬼魅,以一个近乎自毁的角度,贴近了他的怀里。
“噗——”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张靖远的身形,僵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
那柄他无比熟悉的匕首,此刻正没至柄端,插在他的心口。
而他那势在必得的一剑,却只是划破了她肩上的一片衣角。
血,顺着布料,殷殷渗出。
血,也从他的嘴角涌出。
“为……什么……”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
沈暮雪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冷的铠甲上,像是在汲取他身上最后的一丝温暖。
她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瞬间便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因为,”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得像一声叹息,“我要用你的死,来祭奠我的爱。”
“我要用你的血,来斩断我最后的人性。”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阿雪。
只有……女帝沈暮雪。”
说完,她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
张靖远高大的身躯,轰然向后倒下。
雨水混着他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在他身下,晕开一朵残忍的、盛放的红莲。
他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死死地、空洞地,望着御座之上那片虚无的黑暗,再无声息。
沈暮雪静静地站着,任凭他的血,溅湿了自己的裙角。
她拿起那把尚在滴血的匕首,没有去擦。
而是反手,将那冰冷的刀锋,紧紧地、用力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她的皮肤,鲜血顺着刀柄,一滴一滴地,与张靖远的血,混在了一起。
她感觉不到痛。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开手,任由那把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汉白玉地砖上。
她转过身,一步步,重新走上那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她站在那张空无一人的、代表着世间至高无上权力的九龙御座前,俯瞰着殿外那片被风雨席卷的、即将属于她的天下。
通往王座的最后一块垫脚石,铺好了。
用她此生唯一的爱。
她的脸上,没有笑。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永恒的孤寂。
一切,都要从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血色的夜晚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