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博基尼剪刀门被甩上的巨响,还在林小满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回荡。
她像一截被强行塞进昂贵罐头里的咸鱼,僵硬地坐在副驾上,鼻尖萦绕着崭新的皮革味和赫连曜身上那股张扬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雪松的古龙水气息。
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引擎的咆哮声浪捶打着她的耳膜和脆弱的神经。
“爽不爽?
小炸毛!”
赫连曜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兴奋地拍了下喇叭,发出刺耳的鸣笛,赤褐色的瞳孔在晨光下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这才叫生活!
比你那破办公室强一万倍吧?”
**爽你个头!
这跟绑在火箭筒上发射有什么区别?!
** 林小满死死抓着身侧的安全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胃里那点可怜的冷饭团和班尼迪克蛋在翻江倒海。
她很想吼回去,但一张嘴灌进来的全是高速气流,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慢……慢点!
你……你有病啊!”
“怕什么!
爷的技术好着呢!”
赫连曜笑得更加张扬,脚下油门又深踩了一分,橘色的猛兽在车流中灵巧地穿插,引来一片刺耳的刹车和愤怒的鸣笛。
他甚至还得意地瞥了一眼后视镜,仿佛在确认顾砚深那辆庄重的劳斯莱斯有没有被彻底甩掉。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
前方路口绿灯闪烁,即将转黄。
一辆笨重的厢式货车正不紧不慢地准备通过。
“赫连曜!
红灯!
车!”
林小满的尖叫几乎破音,肾上腺素瞬间飙到顶峰。
什么社恐,什么咸鱼,在生死时速面前都是浮云!
赫连曜猛地回神,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一脚将刹车踩到底!
“吱嘎——!!!”
刺破耳膜的轮胎摩擦声撕裂了清晨的街道。
橘色的兰博基尼像一头被强行勒住的猛兽,车头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下沉,ABS疯狂介入,车身剧烈地颤抖、偏移。
林小满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按在椅背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阵发黑。
紧接着是“砰”一声不算特别剧烈、但足够清晰的闷响从车尾传来。
追尾了。
巨大的惯性带着他们的车又往前冲了一小段,才彻底停住。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引擎不甘的喘息声,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还有林小满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成了死寂后唯一的背景音。
赫连曜僵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脸上的张扬和兴奋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魂未定和一丝……闯祸后的懊恼?
他猛地转头看向副驾,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小炸毛?!
你怎么样?
伤到没?”
林小满大口喘着气,眼前还在冒金星。
她艰难地抬起手,不是摸头也不是***口,而是第一时间去扶自己那副被震得歪到一边、镜片都模糊了的厚眼镜。
她用力把它推正,视野重新清晰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赫连曜那张写满紧张和歉疚的帅脸。
“死…死不了……”她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熊熊燃烧的怒火,“但…赫连曜…我!
艹!
&%¥#……”一连串被消音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祖安问候语在脑海里奔腾而过,最终因为气短和社恐发作,只化作一个凶狠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瞪视。
赫连曜被她瞪得莫名心虚,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意外,纯属意外……”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我去看看后面。”
林小满也颤巍巍地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
脚踩到实地的那一刻,腿还是软的。
追尾他们的是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色卡罗拉。
车尾被兰博基尼坚硬的车头怼出了一个明显的凹陷,后保险杠摇摇欲坠。
卡罗拉的司机是个西十多岁、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此刻也正脸色煞白地下车,看着自己爱车的惨状,又看看眼前这辆流光溢彩、一看就贵得吓死人的超跑,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措。
“兄…兄弟…这…这…”中年司机声音都在抖,显然被吓得不轻,又心疼自己的车。
赫连曜皱着眉,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一头挑染的银发。
他走到车尾看了看,兰博基尼的碳纤维前唇有一道明显的刮擦痕迹,虽然不严重,但在完美无瑕的车身上格外刺眼。
“啧,”他咂了下嘴,掏出手机,“行了,别慌。
我全责。
我叫保险,该赔赔。”
语气虽然还有点不耐烦,但至少没仗势欺人。
就在他低头翻通讯录的时候,一阵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稳稳地停在了事故现场旁边。
纯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车门打开,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地面上。
顾砚深那张万年冰封、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他甚至连西装外套的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尾和他毫无关系。
他深邃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林小满,确认她只是脸色发白、头发更炸了些,似乎并无大碍后,才转向事故现场。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本就紧张的气氛又凝固了几分。
赫连曜看到顾砚深,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顾冰山?
你来干什么?
看笑话?”
顾砚深没有理会他幼稚的挑衅,只是对身后跟着下车的特助微微颔首。
那位精英特助立刻会意,面无表情地走向那位手足无措的卡罗拉司机,递上自己的名片,声音刻板而专业:“先生您好,我是顾总的助理。
后续的理赔事宜将由我们集团法务部全权跟进处理,保证您的损失得到足额、高效的赔偿。
您现在可以先行离开,我们会安排拖车。”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安抚了中年司机惊恐的情绪。
“啊?
哦…好…好…谢谢!
谢谢!”
中年司机如蒙大赦,拿着名片的手都在抖,感激涕零地看了一眼顾砚深的方向,又同情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赫连曜(以及他那辆昂贵的“凶器”),赶紧钻进自己那辆受伤的卡罗拉,几乎是逃离了现场。
赫连曜看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拨出去的保险公司电话,又看看顾砚深特助行云流水般“解决”了他的麻烦,一股邪火蹭地就上来了:“顾砚深!
你什么意思?
显你能耐是吧?
我的事轮得到你插手?!”
顾砚深这才将目光正式落到赫连曜身上,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冰碴子:“公共道路,危险驾驶。
如果林小姐因此受伤,你负不起责。”
他的视线再次若有若无地掠过林小满,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跟这种危险分子在一起,后果自负。
“你!”
赫连曜被他这轻描淡写却又精准踩中痛点的态度气得跳脚,尤其是那句“林小姐受伤”,让他刚才那点愧疚和懊恼瞬间被点燃成了怒火,“少在这假惺惺!
我跟小炸毛的事,跟你有个屁关系!”
“关系在于,”顾砚深向前走了一步,他本身身高就极具压迫感,此刻气场全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度,“你造成了公共安全隐患,影响了道路秩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兰博基尼车头的刮痕和后面那辆被撞坏的卡罗拉(虽然车主被“请”走了),如同最精准的法官在审视证据,“以及,财产损失。”
他微微抬手,一首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特助立刻上前,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递到了赫连曜面前。
那是一份极其详尽的《事故损失初步评估报告》。
上面不仅清晰罗列了银色卡罗拉的定损维修费用(精确到每一个需要更换的零部件和工时费),还包含了兰博基尼前唇碳纤维部件的更换估价(一个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甚至……还有因事故造成的短暂交通拥堵可能产生的间接影响分析?
以及林小满可能存在的“精神损失及误工费”预估?
条理清晰,数据冰冷,逻辑严谨得像一份商业并购案的尽职调查。
赫连曜看着那份报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飙车撞车到现在才几分钟?
顾砚深的人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吗?
连报告都打好了?!
“这…这什么玩意儿?!”
赫连曜指着那份报告,声音都拔高了,“精神损失?
误工费?
顾砚深你敲诈啊!”
顾砚深无视他的暴躁,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这是基于事实和法规的初步评估。
具体赔偿金额,待保险公司定损后,会正式函告曜石科技。”
他特意加重了“曜石科技”西个字,提醒赫连曜他代表的不仅是个人。
“你……!”
赫连曜气得说不出话,捏着报告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住、还要被按头认罪罚款的熊孩子,而顾砚深就是那个铁面无私、还特别擅长用规则压死人的教导主任!
林小满站在一旁,看看气得头顶冒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橘猫的赫连曜,再看看那个如同人形自走冰山、浑身上下散发着“按规矩办事”冷气的顾砚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胃里那点东西彻底翻腾完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面对这两个麻烦精的深深无力感。
**一个马路杀手!
一个行走的民法典!
**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在这时,一阵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脚步声靠近。
“看来我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
萧珩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不知何时也到了现场,手里居然还拿着一个……保温杯?
他目光快速扫过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气呼呼的赫连曜、面无表情的顾砚深,最后落在脸色苍白、头发炸毛、眼镜歪斜、看起来惨兮兮的林小满身上,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小满,你没事吧?”
他快步走到林小满身边,极其自然地无视了剑拔弩张的另外两人,将手中的保温杯递了过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刚泡的参茶,压压惊。
放心,温度刚好。”
他甚至还体贴地拧开了杯盖,一股清甜微苦的参味飘散出来。
赫连曜:“……” 参茶?
这腹黑男是算准了会出事吗?!
顾砚深:“……” 目光扫过那个保温杯,冰封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更冷的寒意。
林小满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萧珩和他那杯热气腾腾的参茶,再看看旁边还在为天价罚单(报告)较劲的赫连曜和顾砚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将她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手,不是去接参茶,而是再次用力地、几乎带着自暴自弃的狠劲,把自己那副饱经风霜的厚眼镜狠狠地推回了鼻梁上。
然后,在三个风格迥异、却同样牢牢锁定她的目光注视下,在事故现场残留的焦糊味、顾砚深身上的冷冽雪松味、赫连曜张扬的古龙水味以及萧珩手中参茶的清苦味混合的诡异空气中,林小满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混合着愤怒、崩溃和极度无语的呐喊:“你们——能不能——都!
给!
我!
闭!
嘴!
然后——离!
我!
远!
点!!!”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惊飞了路边树上几只早起的麻雀。
三个男人,一个冰山脸微凝,一个笑容僵在嘴角,一个张着嘴忘了反驳。
世界,终于短暂地安静了。
只剩下林小满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她那副歪斜的眼镜后,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无比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