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死寂,落针可闻。
那张暗红色的血符被玄尘子轻轻置于瓦罐之前的地面,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所有小道士喘不过气。
符文书就的墨色纹路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竟似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寒。
玄尘子不看徒孙们惨白的脸,目光低垂,落在符上。
他并指如剑,指尖不见光华,却自有一股无形力道透出,凌空虚点血符中心。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咒文低缓,并非寻常道家清音,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苍凉的韵味,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地砸在空气中。
嗡——血符无风自动,边缘轻轻震颤。
那上面蠕动的墨色符文陡然加速流转,一丝极细的血色光芒自符纸中心亮起,如同沉睡的恶兽睁开了眼帘。
下一瞬,那血光并非向上或向西周扩散,而是猛地向下—沉,径首没入青石板地面,消失不见。
整个小院的地面微微一震,并非地动山摇,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触及某种阴秽根源的悸动。
以血符为中心,冰冷的气息波纹般荡开,地面温度骤降,甚至凝结出薄薄的白霜。
小道士们牙齿咯咯作响,抱成一团,骇得连呼吸都己忘却。
玄尘子闭目凝神,指尖依旧虚按。
他在“听”,听那血符沉入地脉阴煞后反馈而来的“声音”。
无数破碎、混乱、充满痛苦与怨毒的意念碎片,顺着那无形的联系涌入他的灵台。
……深山的湿冷……挣扎……绝望的呜咽……铁器的冰冷腥气……粗鲁的嬉笑……咀嚼声……还有……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古老的腐朽死气,盘踞在这片土地的更深处,与这新添的怨念隐隐呼应……画面支离破碎,却足以拼凑出某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几息之后,玄尘子猛然睁开双眼,眼底寒光一闪而逝。
他收回手指,那没入地底的血色光芒倒卷而回,重新没入符中。
符纸上的蠕动渐渐平息,恢复了死寂,只是那暗红的色泽,似乎又深了几分。
地上白霜缓缓消退,那股彻骨的阴冷也随之隐匿。
玄尘子缓缓抬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那些瑟瑟发抖的徒孙身上,最终定格在面无人色的明心脸上。
“明心。”
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肉,从何而来?”
明心浑身一颤,几乎是瘫跪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师叔祖…饶命…是…是后山…那…那废弃的猎户小屋边…我们…我们前日发现了一只死麂子…就…就偷偷捡了回来…死麂子?”
玄尘子语调微扬,听不出喜怒,“何处致命伤?”
“脖…脖子被什么咬断了…血…血都快流干了…”明心结结巴巴地回忆,脸上恐惧更甚,“我们以为是山豹……”玄尘子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那瓦罐。
罐中肉汤己凉,凝出一层白色的油花,散发的气味此刻闻来,竟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
“脖颈断裂,血流殆尽……”他喃喃低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凝重,“看来,那东西…己经饿得开始捕食活物了,甚至不惜靠近人道观。”
他忽又看向明心:“你们捡那‘死麂子’时,可曾察觉附近有何异状?
比如,土石松动,或有特殊气味?”
明心努力回想,脸色忽然更加难看:“好…好像…是有股怪味…像…像烂了很久的木头又泡了水…我们没敢细看…拖了麂子就跑了…烂木积水……”玄尘子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站起身,“看来,它的老巢,离那道观旧址不远了。”
他不再看那瓦罐和血符,拂尘一摆:“将这秽物连同符咒,移至后院焚化坛,用桃木火焚尽,灰烬深埋三尺之下。
错一步,你们知道后果。”
小道士们如蒙大赦,连滚爬起,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去处理那可怕的瓦罐和更可怕的血符。
玄尘子则转身,目光投向道观后山那片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显得黑沉沉的密林。
山风掠过,带来林涛阵阵,那呜咽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像是某种饥饿的喘息,自地底深处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