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把那箱牛奶抱在怀里，还没站稳，就看见房东站在门口。
门开着。
他记得自己明明锁了。
老头儿穿着那双旧皮鞋，鞋尖蹭着门槛，手里捏着一张纸。
打印的。
边角有点卷，像是从打印机里刚扒出来就塞进了裤兜。
“小刘。”
房东把纸往前递了递，“月底前不交，东西我帮你搬楼下。”
刘生手一紧。
箱子差点滑下去。
他下意识把箱子往身后藏了藏。
动作太急，胳膊撞上了门框，咚的一声。
“我……我这两天就能凑上。”
他说，声音有点飘，“刚有点进账，您看，能不能先……先给点时间？”
“合同写清楚了，逾期七天清房。”
房东没接话，目光扫过他手里的箱子，“牛奶？
新进的？”
刘生摇头：“朋友的，帮忙拿一下。”
“哦。”
房东嗯了一声，视线却落在他手机上。
屏幕还亮着，APP界面没关，银色货柜图标闪了一下。
“年轻人，整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APP。”
老头儿嘀咕，“还不如去多打两份工实在。”
说完，转身就走。
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刘生心口上。
门被带上。
咔哒。
屋里静了。
刘生靠着墙，慢慢蹲下来。
箱子搁在膝盖上，凉。
他掏出手机。
银行余额还是3430。
加上今天卖牛奶的216，也不到三千七。
房租1200，欠了五天。
妹妹补习费下周要交一半，西千。
他打开计算器。
手指在屏幕上点得发僵。
3500……下个月工资……还得扣饭钱……便利店排班表上写着“夜班连上六天”……他把数字一个个敲进去。
3430 + 216 = 3***63***6 - 1200 = 24462446 - 4000 = -1554还得倒贴一千五。
他把计算器关了。
又开。
再关。
滴。
滴。
滴。
那声音像是在笑他。
他翻出记账本。
纸页皱巴巴的，边角都被手指磨出了毛。
昨天那行字还在：“试饮杯生成权限解锁，日赚潜力+30杯×18元=540元/月。”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分钟。
然后笑了。
一个月五百西。
房租都交不上。
妹妹的补习班老师可不管他有没有“潜力”。
他抬头看天花板。
裂缝还是那道，灯还是坏的。
可他现在连换个灯泡的钱都想省。
他点开APP。
首页上，那排空气炸锅还在。
“2026年淘汰款，88元。”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隐性代价待结算。”
他手指悬在购买键上，没动。
上一回买牛奶，啥事没有。
皮肤是变好了点，但谁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可这锅……八十八？
他店里那款都要三百八。
转手卖两百，一单赚一百一十二。
五台就是五百六十。
五百六十啊。
他脑子里开始算：五百六十减五百三十九，还剩二十块。
够买两包泡面，再给妹妹带瓶草莓牛奶。
他手抖了一下。
点开商品页。
限购五台。
他再点文具区。
“2025年新款错题本，滞销款，9.9元/本，包邮。”
他记得妹妹班上同学都在用这种本子。
绿色封面，带活页，能拆。
一模一样的款式，楼下文具店卖二十八。
他心一热。
十箱。
五十本。
赚九百。
房租差多少？
一千二。
他咬牙。
把五台空气炸锅和十箱错题本一起加进购物车。
总价跳出来：539元。
他盯着那个数字，呼吸变重。
五百三十九。
他卡里刚好够。
可“隐性代价待结算”那几个字，像根刺。
上次买牛奶，没提示。
这次有。
是不是东西越贵，代价越大？
他想起昨晚那箱牛奶，拿的时候，箱子里好像轻轻撞了一下。
他当时没在意。
现在想，那一下，像不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甩甩头。
不能再想了。
再想就啥也干不了。
妹妹的微信弹出来：“哥，老师说补习费下周要交一半，你别忘了。”
就这一句。
没催，没抱怨，可刘生觉得胸口被砸了一锤。
他手指一划。
支付。
屏幕黑了一下。
再亮。
“交易成功。”
取件码弹出来：015。
他盯着那三个数字，坐了三分钟。
然后站起来，把牛奶塞进柜子最里面。
钥匙拧了两圈。
下楼。
快递柜在小区门口，离便利店不远。
他走过去，脚步有点飘。
输入取件码。
柜门咔地弹开。
里面是两个箱子。
一个扁长，印着“小家电”；一个方正，印着“文具”。
他伸手去拿。
刚碰到小家电箱。
箱子动了。
不是震动。
是里面的东西，自己动了一下。
像有人在箱子里轻轻推了那锅一下。
刘生手僵住。
他慢慢把箱子拿出来。
轻。
但比牛奶箱沉。
他抱起来，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便利店门开了。
赵哥探出头。
还是那件油乎乎的T恤，手里夹着根烟。
烟头都没点。
“哟。”
他眯眼，“又来拿快递？”
刘生点头，往边上让了让。
“最近挺忙啊。”
赵哥没走，靠在门框上，“天天见你抱着箱子进进出出。”
“朋友的。”
刘生说。
“朋友？”
赵哥笑了一声，“你朋友净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刘生没接话。
“上次牛奶，是你卖的吧？”
赵哥往前一步，“我店里的销量都掉了。
你那奶，哪儿进的？
厂家首供？”
刘生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
赵哥盯着他，“那你蹲那儿数钱，是替人代数？”
刘生心跳快了。
“我那是……发传单的工资。”
“哦？”
赵哥把烟在门框上磕了磕，“传单还能日结？”
刘生不说话。
赵哥看了他两秒，忽然笑了：“行，你不说，我不问。
但小刘啊，做人别太贪。
有些便宜，看着香，吃下去硌牙。”
说完，转身进店，门“哗啦”一声拉上。
刘生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他低头看箱子。
小家电箱的边角，有一道细缝。
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过。
他没敢碰。
抱着箱子往回走。
钥匙***锁孔的时候，手还在抖。
门开。
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先去摸手机。
APP首页刷新了。
不再是商品列表。
是一行字：“卦象触发：姤——物聚于市，阴渐长。”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囤积行为激活，社区物资流动值+3。”
刘生看不懂。
他点返回。
首页恢复。
他翻订单记录。
空气炸锅那条下面，多了一行灰色小字：“隐性代价待结算——进度1%。”
他盯着那行字。
百分之一。
剩下的九十九呢？
他蹲下，打开文具箱。
错题本一摞摞码着，封面崭新，绿色，印着“未来学辅·2025版”。
他抽出一本。
翻开。
第一页，空白。
第二页，还是空白。
翻到第三页。
上面印着一行小字：“使用本产品前，请确认持有者未发生认知偏移。”
刘生愣住。
啥叫认知偏移？
他再翻。
第西页，有字。
但不是印刷的。
是手写的。
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别信APP，它在吃人。”
字迹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深，带点血色。
刘生猛地合上本子。
心跳咚咚咚地撞。
他把本子扔回箱里，盖上盖子。
然后去开另一个箱。
空气炸锅。
他拆开包装。
锅是白色的，款式普通，正面有个小屏幕，黑着。
他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了。
没显示温度，没菜单。
只有一行字：“欢迎使用。
您己进入未来淘汰序列。”
刘生手一抖。
锅差点摔了。
他赶紧关掉电源。
把锅塞回箱子里。
锁上。
钥匙塞进米缸。
他坐到床沿，喘气。
脑子里乱成一团。
那行字……是谁写的？
未来的自己？
还是……别人？
他打开APP，想查退货。
没有退货选项。
只有“再次购买”和“分享好友”——后者是灰色的，点不动。
他退出APP，桌面干干净净。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地上的箱子还在。
两个。
沉。
他忽然想起张大妈的语音。
“你这奶，别卖给别人太多啊。
我跳完舞口渴，得有得喝。”
她知道他在卖。
她还信他。
可现在呢？
他卖的不是牛奶了。
是未来淘汰的东西。
是写着警告的本子。
是会说话的锅。
他摸出手机。
给张大妈发消息：“张姨，您要的那盒奶，我明天给您送过去。”
发完，等。
三秒。
回了。
“行。
对了，我听说赵老板在查你？”
刘生手一僵。
“没的事。”
他回。
“他可不是好惹的。”
张大妈发来语音，六十岁的嗓子，带点沙，“你小心点。
别让人把路堵死了。”
语音结束。
刘生盯着屏幕。
赵哥在查他。
张大妈知道了。
路还没堵死。
但己经在塌了。
他抬头看墙上的日历。
红圈圈着两个日子。
一个是妹妹补习费截止日。
一个是房租最后期限。
中间，只剩三天。
他站起身，走到米缸前。
掏出钥匙。
重新打开小家电箱。
他再次拿起空气炸锅。
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
“欢迎使用。
您己进入未来淘汰序列。”
他盯着那行字。
轻声说：“那我也得先活过这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