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天香书院!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傅海长沙

第2章 昙花初绽,稚子新生

发表时间: 2025-08-20
民国十六年(1927年)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秦淮河的柳丝刚抽绿,欧阳府东跨院的海棠就开得泼泼洒洒。

刘氏站在廊下晾衣裳,腹部己经悄悄隆起,青布旗袍的腰线撑得圆润,走动时总下意识地护着肚子,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二奶奶,仔细风大。”

贴身丫鬟春桃递过件夹袄,眼里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昨儿个厨房炖的燕窝您才喝了小半碗,老爷特意吩咐了,得逼着您喝完呢。”

刘氏接过夹袄,指尖触到料子上细密的针脚,嘴角弯了弯,却没说话。

自去年秋天被赎进府,不过半年光景,她竟真的怀上了身孕。

这消息像场及时雨,浇得欧阳靖连日眉开眼笑,不仅把东跨院翻新了一遍,连前院的管事见了她都要躬身问安。

可只有刘氏自己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攥在手里的救命稻草,攥得越紧,心里越慌。

她还记得刚查出身孕那天,欧阳靖抱着她转了三圈,粗声大气地喊:“好!

好!

我欧阳靖有后了!”

那天的酒喝到后半夜,他红着眼眶说:“刘氏,你给我生个儿子,这府里的东西,将来都是你们娘俩的。”

刘氏当时只是低眉顺眼地笑,心里却像被寒针扎着——她见过白氏被锁在西跨院的模样,也听过老妈子嚼舌根,说当年白府大小姐也是风光无限,最后落得个“疯癫”的下场。

这深宅里的恩宠,从来都是镜花水月。

这天午后,刘氏正坐在窗边绣婴儿的虎头鞋,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争执声。

春桃出去看了趟,回来时脸色发白:“二奶奶,是……是西跨院的老妈子,说大太太又闹起来了,把药碗都摔了,还说要见老爷。”

刘氏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

她进府半年,只远远见过白氏两次——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衣裳,坐在西跨院的桂树下捡桂花,眼神空茫,嘴里念念有词。

下人们都说大太太疯了,可刘氏总觉得,那双看似空洞的眼睛里,藏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

“老爷在书房会客,让别去烦他。”

刘氏轻声道,把虎头鞋往针线笸箩里收,“让老妈子多看着点,别让大太太跑出院子。”

春桃应着去了,院子里重归安静。

刘氏摸着隆起的肚子,忽然想起秦淮河上的乌篷船。

那年她被卖去窑子,也是这样凉飕飕的夜,娘塞给她的半块麦芽糖化在手心,黏糊糊的甜。

那时她以为南京是火坑,进了欧阳府才知道,火坑也分三六九等,她如今踩着的这层,看似安稳,底下仍是烧得通红的炭。

傍晚时分,欧阳靖踏着暮色回来,一进院就首奔刘氏,大手抚上她的肚子,笑得满脸褶子:“儿子今天乖不乖?

爹给你带了城南的糖糕。”

刘氏刚要起身,却被他按住:“坐着别动。”

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是支赤金镶珠的步摇,“给你的。

王老板从上海带来的,说是最新式的样子。”

步摇上的珍珠晃着细碎的光,刘氏却没敢接,只低声道:“老爷,我戴着浪费,还是给府里添点补品吧。”

她知道,欧阳靖的钱都花在棉纱生意上,如今对她大方,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让你收着就收着!”

欧阳靖把步摇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现在是我们欧阳家的功臣,别说一支步摇,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法子给你摘下来!”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听说白氏又闹了?

回头我让人把西跨院的门锁死,省得晦气冲撞了你。”

刘氏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欧阳靖眼里一闪而过的狠戾,忽然明白,白氏的“疯癫”或许不是真的疯,而是在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若当年白氏也怀了身孕,会不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夜里躺在床上,刘氏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秦淮河上晃动的水纹。

她摸着肚子,在心里轻轻说:孩子,你要争气,不仅要平安生下来,还要帮娘活下去。

可她没料到,麻烦会来得这么快。

三日后的清晨,刘氏带着春桃去前院取新做的婴儿衣裳,刚走到月亮门,就看见白氏被两个老妈子架着往回拖。

白氏的头发散乱着,衣裳上沾着泥土,嘴里却在笑:“桂花熟了,该给阿爹晒烟了……绸缎烧起来真好看啊……” 经过刘氏身边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首首看向刘氏的肚子,嘴角的笑容诡异起来,“蛋要孵出来了……可别被老鹰叼走了呀……”刘氏吓得后退半步,手紧紧护着肚子。

白氏被老妈子架走了,那笑声却像根针,扎进刘氏心里。

她望着西跨院紧闭的朱漆大门,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深宅里的春天,终究是掺着冰碴的。

回到东跨院,刘氏把自己关在屋里,看着桌上那支赤金步摇,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在这欧阳府,光靠肚子争气还不够。

白氏的疯癫是戏台,她的身孕是筹码,可这戏台会塌,筹码也会碎。

要想活下去,她不能只做那个小心翼翼的刘氏,得学着给自己搭另一座戏台。

她拿起那支步摇,指尖划过冰凉的金饰,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窗外的海棠花被晚风吹落几片,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红。

入夏后,欧阳靖不知听了哪个风水先生的话,特意让人从城南花农那里搬来几盆昙花,就摆在东跨院的窗台下。

他说昙花又名“月下美人”,夜里开花兆头好,能保佑刘氏生个带福气的儿子。

刘氏看着那些肥硕的绿茎上鼓鼓囊囊的花苞,心里说不清是暖还是凉——这府里的恩宠,连花草都沾着算计的味道。

转眼到了七月,南京城被热浪裹得喘不过气。

这天傍晚,天边滚过几声闷雷,空气里的暑气稍散,窗台下的昙花竟悄悄绽开了花苞。

青白色的花瓣像被月光浸过,一层一层往外舒展,淡香随着晚风漫进屋里,清得沁人。

刘氏正靠在藤椅上歇着,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坠痛,额头瞬间冒了汗。

春桃吓得脸色发白,慌里慌张地往外跑:“二奶奶!

您是不是要生了?

我去叫稳婆!”

屋里顿时乱了起来。

稳婆早就被请进府里住着,此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丫鬟们烧水的烧水、铺褥子的铺褥子,脚步声、说话声混着远处的雷声,搅得人心慌。

刘氏攥着床头的雕花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喊出声——她想起秦淮河上的风雨,想起被卖时娘红着的眼,更想起白氏那句“别被老鹰叼走了”,这孩子是她的命,她必须挺过去。

欧阳靖闻讯从棉纱行赶回来时,正撞见稳婆从屋里出来换热水。

“怎么样?

怎么样了?”

他抓着稳婆的胳膊,平日里的镇定全没了,眼里满是焦灼。

“老爷放心,二奶奶身子骨结实,就是开指慢些。”

稳婆被他晃得趔趄,赶紧安抚,“您看窗台下的昙花开得多好,这是喜兆呢!”

欧阳靖这才注意到窗台上的昙花。

夜色里,七八朵昙花全开了,花瓣薄如蝉翼,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泛着柔光,香气比先前更浓了,竟压过了屋里飘出的药味。

他心里稍定,蹲在花前盯着那些花,像在盯着什么救命的符。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又亮起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惊雷炸响。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清脆得像划破了夏夜的闷热。

稳婆掀帘出来,满脸堆笑地报喜:“恭喜老爷!

贺喜老爷!

二奶奶生了个大胖小子!

母子平安!”

欧阳靖猛地站起来,脚步都有些发飘,冲进屋里时,正看见刘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嘴角却挂着一丝虚弱的笑。

丫鬟把襁褓里的婴儿抱到他面前,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

“像我!

真像我!”

欧阳靖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的小脸,又转头看向刘氏,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辛苦你了,刘氏。

你立了大功了!”

刘氏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喘着气。

窗外的昙花还在开着,淡香漫进来,和屋里淡淡的血腥味缠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手里的筹码更重了,但肩上的担子也更沉了——这孩子不仅是她的救命稻草,更是她在这深宅里必须护好的软肋。

夜深后,喧闹渐渐散去。

刘氏抱着怀里熟睡的婴儿,听着窗外的虫鸣和偶尔飘落的昙花瓣声,忽然想起欧阳靖傍晚时说的话。

他说要把西跨院的门锁死,说怕白氏的晦气冲撞了她。

可方才她生产时,隐约听见院外有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极了白氏平日里念叨的调子。

她低头吻了吻婴儿柔软的额头,心里忽然清明起来。

这欧阳府的戏台,从来都不是只有她和白氏两台戏。

昙花开得再盛,天亮了也会谢;恩宠来得再热,转了风向也会凉。

她现在有了孩子,有了新的戏台,往后的戏,得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唱下去。

窗外的昙花在夜色里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露水顺着青白色的瓣尖滴落,像谁悄悄落下的泪。

民国十六年的夏夜,欧阳府的东跨院因为一个新生儿的啼哭添了喜气,却没人知道,这喜气里藏着多少女人的挣扎与盘算,就像没人知道,那些盛开的昙花,天亮后会落得多么无声无息。

津ICP备2023000462号-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