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走出医院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残留在鼻腔里的消毒水气味,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眩晕感。
那场突如其来的“赤贯妖星”己经过去了两天。
医生检查不出任何器质性损伤,只归咎于“应激反应”和“轻微脑震荡”。
但苏夜清楚,问题远不止于此。
指尖偶尔掠过的、不属于自己的阴冷气息,还有醒来时沈青阳导师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都像细小的芒刺,扎在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
他谢绝了沈青阳开车送他的提议,选择了步行。
夜晚的凉风或许能让他混沌的思维清醒一些。
回家的路需要穿过一片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旧楼和紧闭的卷帘门,路灯间隔很远,投下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为了抄近路,苏夜拐进了一条连接主干道和东区住宅楼的狭窄巷道。
这里白天就少有人走,夜晚更是寂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在潮湿的墙壁间空洞回响。
巷子深处堆放着几个巨大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箱,像沉默的巨兽蹲伏在黑暗中。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段时,一种被窥视的冰冷感觉骤然爬上脊背。
“小子,这么晚了,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啊?”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里响起。
三个身影从垃圾箱后面转了出来,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个穿着破旧铆钉皮夹克的高壮男人,嘴角叼着半截熄灭的烟头,眼神浑浊,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丝不正常的、令人心悸的幽绿色。
他身后两个混混一左一右,如同伺机而动的鬣狗。
苏夜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背脊贴住了冰冷的墙壁,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了一瞬。
冷静,分析……对方三人,体格都比他强壮,而且显然是老滑头了。
“钱在口袋里,手机也可以给你。”
苏夜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右手悄悄探入裤兜,握住了钥匙串上最尖锐的那一把。
他需要时间,需要看清对方的意图和破绽。
“钱?”
青皮头嗤笑一声,烟头被他随意弹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向前逼近一步,一股浓烈的汗臭和廉价烟草味扑面而来。
“我们兄弟几个,今天不仅要钱。”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亮起两点瘆人的、非人的幽绿光芒!
那光芒带着一种原始的贪婪和凶戾,首勾勾地锁定了苏夜。
“我们还要你身上那‘老东西’的味儿!”
青皮头舔了舔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狰狞而扭曲。
“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话音未落,他猛地动了!
速度快得不像人类,五指张开成爪,带着一股腥风,首掏苏夜的心口!
那指尖在幽绿光芒映照下,仿佛变成了某种野兽的利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攫住了苏夜的太阳穴,仿佛有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
眼前的一切——狰狞扑来的身影、幽绿的鬼爪、污秽的巷壁——瞬间破碎、扭曲、拉伸!
无数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画面碎片疯狂涌入脑海:碎裂的玻璃杯、飞溅的鲜血、自己踉跄后退撞在冰冷墙壁上、那只鬼爪擦着衣襟撕裂空气的轨迹……混乱、重叠、闪灭!
时间被强行拉长,又被狠狠压缩。
烛龙之眼!
那该死的、不可控的预见!
剧烈的头痛几乎让他晕厥,视线瞬间模糊失焦,感官错乱颠倒。
但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在鬼爪即将触及胸口的刹那,苏夜凭着脑中那混乱画面里唯一清晰的“轨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仰!
“嗤啦!”
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
幽绿的爪尖险之又险地擦过他胸前的衣襟,留下三道深深的裂口,冰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苏夜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砖墙上,喉头一甜,几乎窒息。
“咦?”
皮夹克男一击落空,眼中绿光大盛,惊疑不定。
他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小子能躲开。
“妈的!
弄死他!”
短暂的错愕被暴戾取代,皮夹克男再次扑上,另外两个混混也怪叫着挥舞着不知从哪摸出的铁管,从两侧凶狠地包抄过来!
没有时间思考!
苏夜瞳孔紧缩,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
巷口那盏唯一亮着的路灯,昏黄的光圈在他眼中疯狂跳动。
体内那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晦明之息”被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意志猛地引爆!
——暗!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尽灵魂的力量向着那盏路灯的方向嘶吼,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源于血脉的、对光与暗最原始本能的掌控命令!
嗡!
一声低沉、短促、仿佛空间本身不堪重负的***响起。
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连同它投射在污秽墙壁和垃圾箱上的所有光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灭!
绝对的黑暗!
纯粹的、粘稠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毫无征兆地降临!
它并非物理上的光线缺失,更像是一种概念性的“光之否定”,瞬间覆盖了整条狭窄的巷道。
三个混混的怪叫和皮夹克男的怒吼戛然而止,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没。
世界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墨色。
苏夜自己也陷入了这片绝对的黑暗,但他没有恐惧。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掌控感取代了之前的慌乱。
在这片由他意志催生的黑暗里,他“感觉”到了——感觉到那三点代表着生命和恶意的“光”在疯狂地、无头苍蝇般地移动。
他能“听到”他们粗重混乱的喘息,嗅到空气中骤然浓烈的恐惧和暴戾的汗臭味。
他“看”不到,但他能“感知”一切。
混乱的碰撞声,肉体砸在垃圾箱铁皮上的闷响,惊恐的咒骂,皮夹克男野兽般愤怒的低吼……全都清晰地印入苏夜的意识。
他像一个在墨海中沉浮的幽灵,冰冷地感受着这片混乱的黑暗舞台。
突然,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腐烂内脏味道的腥风猛地扑向他的位置!
是那个皮夹克男!
他对恶意的感知显然比两个手下强得多,在绝对黑暗中竟然能大致锁定苏夜的方向!
苏夜心中一凛,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侧面翻滚!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伴随着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他刚才倚靠的墙壁位置炸开!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是那个皮夹克男!
他扑了个空,黑暗中似乎撞上了什么坚硬物体,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剧痛让他发出了濒死野兽般的嚎叫。
但这惨嚎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于苏夜身体最深处的本能,如同饥饿了亿万年的深渊巨口,毫无征兆地张开了!
它渴望着!
渴望着那黑暗中翻滚的、蕴含“序列”之力的血肉与灵魂!
嗡!
苏夜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漩涡的中心。
黑暗中,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以他为中心爆发!
目标首指那个倒在地上、因剧痛而暂时失去反抗能力的皮夹克男!
“不——!!”
皮夹克男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比断臂更恐怖的东西,发出绝望的嘶吼,那点幽绿的光芒在他眼中疯狂闪烁,试图抵抗。
但无济于事。
苏夜清晰地“感知”到,一个带着浓烈阴冷、暴虐气息的“光团”,正被那股源于自身的吸力蛮横地从皮夹克男的身体里撕扯出来!
他能“听”到某种东西被强行剥离、碾碎的声音,混杂着皮夹克男生命急速流逝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最后喘息。
噗通。
一个沉重的物体彻底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几乎是同时,另外两个混混的方向,也传来两声短暂而沉闷的倒地声。
他们显然在黑暗混乱中未能幸免,被那股吞噬序列的本能漩涡波及。
吸力消失。
绝对的黑暗如同它降临般突兀地退去。
巷口那盏路灯的光线重新亮起,昏黄的光线重新洒落,驱散了粘稠的墨色,将巷子里的景象清晰地勾勒出来。
三个混混姿势扭曲地倒在地上。
两个混混口鼻渗血,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骇。
而那个为首穿皮夹克的男人,手臂呈诡异的反折,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过,彻底没了声息。
苏夜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衫。
刚才那短暂的黑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头痛欲裂,视线里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绿色光点,如同最微小的萤火虫,正从皮夹克男尸体上飘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阴冷滑腻气息,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轨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和混乱的暴虐意念,如同细小的毒蛇,顺着指尖猛地钻进他的血液,瞬间冲上大脑!
“呃…”苏夜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栽倒。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剧痛***自己保持清醒。
这就是吞噬?
这就是代价?
那阴冷的气息盘踞在意识深处,带来阵阵寒意和嗜血的冲动。
他强忍着呕吐感,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地上的尸体。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极力压抑的抽气声,如同受惊小兽的呜咽,从巷子深处、那个巨大垃圾箱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苏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人?!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刺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
昏黄的路灯光勉强勾勒出垃圾箱庞大的轮廓,在那片浓重的阴影边缘,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因为极度恐惧而睁得滚圆的眼睛,瞳孔在微弱的光线下剧烈颤抖着,倒映着巷口的路灯,如同受惊的鹿。
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写满惊骇的脸庞,在垃圾箱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是个年轻的女人,她瘫软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个摊开的速写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
是她?!
苏夜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那天孙小空狂暴失控时,远远围观的人群里,似乎就有这样一张惊恐的脸!
刚才的一切…她全看见了?!
几秒钟的对视,漫长如同几个世纪。
最终,苏夜猛地一咬牙,深深地、警告般地看了那个缩在垃圾箱后的女人一眼,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然后,他不再有丝毫停留,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踉跄着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这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暗巷,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处昏黄与黑暗的交界。
冰冷的夜风灌入巷子,吹动地上散落的废纸。
林晚依旧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捂着嘴的手丝毫不敢松开,牙齿咯咯作响。
那个青年最后那一眼,冰冷、锐利、充满警告,像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脑海。
巷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还有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窒息。
她刚才目睹了什么?
那绝对不是什么街头斗殴!
是怪物!
那个眼冒绿光的皮夹克男是怪物!
那个青年……那个青年也是怪物!
他让灯灭了!
不,灯还亮着,但是让黑暗吞噬了一切!
然后……那三个人就死了!
化成了灰烬融进了他的身体!
那画面超越了人类理解的极限,带着原始的血腥和诡异的非人感,足以击垮任何普通人的理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俯下身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眼泪被呛得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那个青年虽然走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怪物”闻到血腥味过来?
林晚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软得如同面条。
她死死抓住那个摊开的速写本,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小巷,冲进相对明亮的主路灯光下。
刺眼的光芒让她一阵眩晕,但街边零星的行人和平凡的都市噪音,多少驱散了一些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她靠在冰冷的灯柱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丝活着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