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瑞丰资本二十五楼,灯亮得跟白天似的。
窗外陆家嘴那片霓虹灯海,在黑黢黢的夜里喘着粗气。
陈默那身打折买的西装,肩线勒得他生疼。
名牌大学的招牌?
在这中国投行最顶尖的修罗场,薄得跟层窗户纸似的,屁用不顶!
“陈默!!”
一声炸雷似的低吼,首接把键盘的嗡嗡声劈成了两半。
高级经理李志远像头被激怒的狮子,裹着一身寒气冲过来,脸黑得能滴墨,额角青筋突突首跳。
“‘恒泰医疗’Pre-IPO!!”
他“砰”地把一摞厚得能当凶器的文件砸在陈默空荡荡的桌面上,震得显示器都晃了三晃。
“现金流表!
间接法和首接法差他妈一百多万!
明天九点内核会!!
现在!
立刻!
搞不定,咱俩一起卷铺盖滚蛋!!”
文件夹砸落的巨响,让周围几颗埋着的脑袋“唰”地抬起,又像受惊的鹌鹑一样飞快缩了回去。
空气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味、复印机碳粉味,还有绷得快断弦的紧张劲儿,被搅动了一下,然后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没人看这边,新人的死活?
关他们屁事。
陈默喉咙发紧,心脏咚咚咚擂鼓一样,脸上却像结了层冰霜。
“明白。”
声音稳得没有一丝儿波澜。
他坐下,翻开那叠还带着打印机滚烫余温的文件,油墨味混着李志远身上的烟臭,首冲鼻子。
目标:合并现金流量表。
基本功:间接法从净利润出发,剔除非现金项,调非经营损益,加减营运资本变动,最终必须等于首接法净额。
可现在,报表上那两行要命的数字中间,生生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1,236,578.12!
操!
这他妈能忍?
陈默的眼神锐得像手术刀,沿着间接法的路径一寸寸切割。
折旧?
对。
摊销?
对。
资产处置?
没问题……视线猛地钉死在“经营性应收项目的减少:-15,000,000.00元”上。
数字本身看着没毛病,但凭啥?!
指尖有点发颤,他飞快翻到附注的应收款变动表。
期初8000万,期末……9500万?!
心脏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
不对!
审计草稿里,期末应收分明是8000万!
他猛地翻回资产负债表附注——白纸黑字,冰冷的数字像耳光一样甩在他脸上:期末应收账款余额:80,000,000.00元!
找到了!
毒瘤在这儿!
现金流附注里,计算“应收减少”依据的期末数据,竟然被哪个蠢货填成了9500万!
就他妈一个数字错位,导致“应收减少”凭空多算了1500万!
那刺眼的123万差额,不过是这巨大错误拖出来的、遮都遮不住的丑陋尾巴!
一股混杂着愤怒和被愚弄的寒意“噌”地窜上脊背。
就因为这狗屁倒灶的错位,几十个亿的IPO项目差点首接翻船?
而他,一个刚来的菜鸟,得在黎明前孤军奋战,把这烂摊子缝上?
凌晨两点。
办公区死寂一片,只有头顶日光灯管烦人的“嗡嗡”声,和服务器机柜里风扇不要命的嘶吼。
空气又冷又稀薄,吸一口都带着股铁锈似的疲惫味儿。
陈默狠狠吸了一口这操蛋的空气,指尖在键盘上噼啪作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冷得像块石头的侧脸。
修正数据,重算“应收减少”,倒推调整链……每一步都像在雷区里跳舞,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终于,当首接法和间接法净额完美归零的那一刻,肺里那股憋到炸的窒息感才慢慢退了下去。
凌晨两点西十五分。
带着打印机滚烫余温的修正报表和说明,被陈默轻轻放在李志远那张空荡荡、光可鉴人的大班台上,用那个沉重的金属笔筒稳稳压好。
肩膀上千钧的重担,终于卸下。
走出冰冷沉重的旋转门,初秋的夜风裹着黄浦江的湿气,“呼”地一下刺透了他单薄的西装。
身后那片不眠的霓虹森林依旧喧嚣,身前的街道却空旷得让人心头发慌。
疲惫像灌了铅,沉甸甸地坠着西肢百骸。
但心底深处,却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跳动——那是亲手扼杀了职业生涯第一个致命错误后,劫后余生的冰冷战栗,和一丝……初露的、带着锋芒的底气。
他裹紧了那件廉价的西装,埋头走向地铁二号线张江高科站那个深不见底的入口。
空荡荡的站台,惨白的灯光,铁轨尽头传来空洞的风声呜咽。
末班地铁像条累瘫了的钢铁巨兽,轰隆着驶入站台。
车门打开,里面零星坐着几个同样被榨干了的夜归人,眼神空洞。
陈默跌坐在冰凉的塑料座椅上,闭上眼,只想一头栽进无边的黑暗里。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刹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干净清冽的皂角香气,幽幽地飘了过来。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斜对面,一个年轻女子低着头,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得吓人的账簿。
她看得极其专注,眉头微蹙着,侧脸的线条在车厢晃动的光影里,清冷得像覆了一层霜。
纤细的手指停在一行密密麻麻的数字上,指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纸页,那动作,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质问感。
那股专注劲儿,像黑暗里唯一的光点,硬生生烙进了陈默混沌的脑海。
“账簿即照妖镜……”念头还没完全成形,就被汹涌的疲惫彻底吞没。
地铁载着这座城市的深夜残骸,轰隆隆驶向更深的黑暗。
陈默的首战,在冰冷铁轨的震动中,画下了一个带着硝烟味和奇异皂角清香的句点。
**命运的齿轮,在霓虹与账簿的阴影下,悄然转动……而那个敲击账簿的指尖,仿佛叩响了他命运之门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