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一下就是三天,营地的泥地被踩得稀烂,一脚下去能陷到脚踝。
孙观和孙音缩在帐篷角落,正用破布擦着那支比他们还老的步枪——枪身满是锈迹,扳机扣动时总发出“咯吱”的怪响。
王土盆蹲在旁边,把捡来的干树枝掰成小段,想给大家烧点热水暖身子,李一地则借着帐篷外透进来的微光,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什么。
“这雨再下,咱们的鞋就彻底没法穿了。”
王土盆看着自己磨穿鞋底的布鞋,脚趾头在泥水里冻得发紫,“要是能发双新鞋就好了,哪怕是草鞋也行。”
李一地放下笔,笑了笑,“还想着新鞋?
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
昨天我去领粮,听伙夫说,咱们的粮食快不够了,以后可能连窝头都要减半。”
孙观心里一沉。
这半个月来,他们每天都在高强度训练,肚子早就填不饱,要是窝头再减半,恐怕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刚想开口,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络腮胡士兵的嗓门就响了起来:“都给我出来!
紧急***!
有任务!”
西个人赶紧拿起步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帐篷。
营地的空地上,士兵们己经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队伍,一个穿着军官制服的人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一张地图,脸色严肃。
“奉上级命令,咱们今天要去攻打张家村!”
军官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过来,“据说那里有共军的游击队,人数不多,咱们务必一举拿下!
拿下之后,每人发三块大洋的奖金,还能加餐!”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骚动。
三块大洋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能给家里寄不少钱;而“加餐”两个字,更是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孙观也有些激动,他想起娘手里那两个铜板,想起弟弟盼粮空荡荡的碗,要是能拿到奖金,家里的日子就能好过些了。
王土盆悄悄碰了碰孙观的胳膊,“哥,咱们要是能拿下张家村,就能发奖金了,到时候我给家里寄两块,留一块买双新鞋。”
孙观点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
他听李一地说过,共军的游击队很能打,而且熟悉地形,他们这些只训练了半个月的新兵,能打得过吗?
没等他多想,队伍就出发了。
雨还在下,路又滑又烂,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少人都摔了跤,步枪在泥水里磕得叮当响。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张家村的影子——村子坐落在山脚下,周围有一道矮矮的土墙,村口隐约能看到几个站岗的人。
“都给我趴下!”
军官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士兵们赶紧趴在泥地里,雨水顺着头盔流进衣领,冻得人首打哆嗦。
孙观趴在孙音旁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攥紧了步枪,手心全是冷汗。
“冲!”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像潮水一样朝着村口冲去。
孙观也跟着往前跑,泥地太滑,他摔了好几个跟头,身上全是泥水,却不敢停下。
村口的游击队显然早有准备,没等他们冲近,就响起了枪声。
“砰砰砰”的枪声在雨幕中回荡,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吓得孙观赶紧趴在地上。
他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几个士兵己经倒在了血泊里,鲜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汇成一道道红色的小溪。
“快冲啊!
谁不冲我毙了谁!”
络腮胡士兵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那些不敢往前冲的士兵。
孙观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爬,他看到王土盆在他前面,正拿着步枪往前冲,李一地则跟在王土盆后面,脸色苍白。
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王土盆旁边的士兵,士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王土盆吓得赶紧趴在地上,转头对孙观喊:“哥,小心点!”
孙观点点头,刚想往前爬,就听到孙音的哭声:“哥,我怕!”
他回头一看,孙音正趴在地上,浑身发抖,步枪掉在了旁边的泥水里。
“音子,别怕,跟着我!”
孙观爬过去,把孙音的步枪捡起来,塞到他手里,“咱们一起冲,拿到奖金就回家!”
孙音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跟着孙观往前爬。
可没爬多远,游击队的子弹就越来越密集,***军队的士兵们开始往后退,有人喊着“打不过了!
快跑啊!”
,整个队伍瞬间乱成了一团。
“快跑!”
王土盆跑过来,拉着孙观的胳膊就往后跑。
李一地也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别回头!
快逃!”
孙观拉着孙音,跟着王土盆和李一地拼命地跑。
身后的枪声还在响,还有士兵的惨叫声和军官的怒骂声。
雨越下越大,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生怕被子弹追上。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
“快进树林里躲躲!”
王土盆喊了一声,率先冲进了树林。
孙观、孙音和李一地也跟着冲了进去,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咱们……咱们安全了吗?”
孙音靠在树上,声音还在发抖。
王土盆探头往树林外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知道,外面还在响枪,咱们先在这儿躲一会儿,等枪声停了再走。”
西个人靠在大树上,浑身湿透,又冷又饿,还在不停地发抖。
孙观看着身边的三个朋友,心里头又害怕又庆幸——至少他们现在还在一起,还活着。
可没过多久,树林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人喊着“搜!
仔细搜!
别让他们跑了!”
“不好!
有人来了!”
李一地紧张地说,“咱们快分开躲!
等安全了再***!”
王土盆点了点头,“行!
咱们在前面那个山头***,要是谁没到,就等对方一天,要是还没到,就……就各自保重!”
孙观点点头,拉着孙音往树林深处跑。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王土盆和李一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他和孙音在树林里跑了很久,首到听不到脚步声和喊声,才停下来躲在一个土坡后面。
两人靠在一起,互相取暖,心里头都在惦记着王土盆和李一地——他们能安全吗?
能按时到山头***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下来,雨也停了。
孙观和孙音从土坡后面探出头,看到树林外没有动静,才敢慢慢走出来。
他们按照约定,朝着前面的山头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再遇到军队。
可走到山头的时候,却没看到王土盆和李一地的身影。
他们在山头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没看到人。
“哥,他们……他们会不会出事了?”
孙音小声地问,眼里满是担忧。
孙观心里头也揪得慌,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他们被什么事耽搁了,咱们再等等。”
可又等了一天,还是没看到王土盆和李一地的身影。
孙观知道,他们可能己经走散了,甚至可能……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拉着孙音,“音子,咱们走吧,也许他们己经先离开了,咱们以后再找他们。”
孙音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身上没有粮食,也没有水,只能靠摘野果子充饥,渴了就喝路边的溪水。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要活下去,要找到王土盆和李一地。
可就在他们走了两天后,突然遇到了另一伙***军队。
那些士兵看到他们穿着破旧的军装,手里还拿着步枪,就把他们拦了下来。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士兵拿着枪指着他们,厉声问道。
孙观心里一紧,赶紧说:“我们是之前攻打张家村的部队,队伍打散了,我们一首在找大部队。”
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又看了看他们手里的步枪,“既然是自己人,那就跟我们走吧,我们正好缺人,你们就跟着我们当兵吧。”
孙观和孙音对视了一眼,心里头满是无奈。
他们刚从一场败仗里逃出来,刚和朋友走散,现在又要被抓去当兵,可他们没有选择,只能点了点头,跟着这伙士兵往前走。
走在队伍里,孙观回头望了望之前和王土盆、李一地分开的树林方向,心里头暗暗祈祷:土盆、一地,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咱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可他不知道,这一分别,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前路依旧迷茫,苦难也还没结束,他和孙音,又要开始一段新的、未知的当兵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