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战场上,我被迫为蚩尤缝合铜头铁额的兄弟。
>黄帝的巫医剖开战士胸腔,向众人展示血脉流动:“看,这就是《内经》灵枢篇的实证!”
>庆功宴上,黄帝举起酒杯:“此战全赖医道精进。”
>我低头盯着手中染血的骨针——他医道精进的原料,正是我的族人。
>当宴席达到***,我微笑着打开那只从实验室偷出的青铜匣。
>里面盛放的,是蚩尤81兄弟最后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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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生铁在暴雨中锈蚀的腥甜,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肺叶上。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泥浆。帐篷角落的火盆跳跃着,火光在粗糙的兽皮帐幕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也映亮了眼前这具非人的躯体。
蚩尤大人的一位兄弟,他们唤他“铁骨”。此刻,他俯卧在冰冷的泥地上,那身披挂的厚重青铜甲胄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露出底下虬结如老树根瘤的暗青肌肉。伤口横贯整个背部,深可见骨——但那骨头,却闪烁着一种绝非人体该有的、冰冷坚硬的金属光泽。断裂处,参差不齐的青铜色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粘稠的、颜色暗沉如铁锈的血液,正从那撕裂的金属骨骼缝隙中,缓慢地、一股一股地涌出来,带着轻微的嘶嘶声,仿佛烧红的铁块淬入冷水。
我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那枚打磨得尖细的骨针,粗粝的兽筋缝合线浸透了汗水和血水,滑腻得如同活物。每一次下针,针尖刺入那坚韧得不可思议的暗青色皮肤,都伴随着一声低沉、非人的闷哼从铁骨的喉咙深处滚出。他的身体微微震颤,每一次震动,都让那断裂的青铜骨骼边缘摩擦着内脏,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帐篷外,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呜呜的风声,像无数怨魂在旷野上盘旋哀嚎,卷起战场上无处不在的灰烬和血腥。间或夹杂着几声凄厉的狼嗥,撕破这死一般的寂静,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动作快些,鸢!”看守的炎黄战士用矛杆狠狠戳了戳我的脊背,粗声催促,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和一种对待牲口般的轻蔑,“还想不想见你那个小崽子了?”
小崽子…我猛地咬住下唇,一股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我强迫自己低头,将全部心神凝聚在眼前这地狱般的缝合上。针线穿过坚韧的皮肉,牵引着断裂的金属骨骼,每一次拉扯都伴随着那令人心悸的“咯咯”声和铁骨压抑的痛苦低吼。
就在我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最后一针拉紧、打结时,帐篷厚重的帘幕猛地被掀开。一股裹挟着浓重血腥、硝烟和奇异草药味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火焰剧烈摇曳,几乎熄灭。摇曳的火光中,一个身影站在门口,背对着外面深沉的夜色,轮廓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如同两点寒星。
是巫阳。黄帝麾下最受信任,也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巫医之首。他身后,跟着几个沉默如影的学徒,抬着一副粗陋的木架,上面似乎躺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这里,”巫阳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刮过石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铁骨痛苦的***和我粗重的喘息。他的目光扫过铁骨背上狰狞的伤口和我刚刚完成的缝合,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没有赞许,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值得研究的器物。“这个位置…还有这骨相…很好。带走。”
看守的战士立刻粗暴地架起刚刚缝合完毕、身体依然因剧痛而抽搐的铁骨。铁骨庞大的身躯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而绝望的咆哮,但声音很快被堵住,他像一头待宰的牲口,被拖出了帐篷,消失在门帘外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帐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巫阳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草药与腐朽气息的味道。
巫阳没有离开。他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在我身上缓慢地切割、审视。半晌,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
“你,手艺尚可。比那些只会发抖的废物强。”他语调平板,“清理干净,跟上。陛下要看看‘成果’。”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冷的深渊。成果?什么成果?铁骨那断裂的青铜骨骼和嘶嘶冒血的伤口,在我眼前晃动。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我麻木地用沾满污血的兽皮擦了擦手,又胡乱抹了把脸,试图擦掉那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味,然后踉跄着跟在他身后,踏入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切割着皮肤。营地中央,巨大的篝火堆熊熊燃烧,火焰舔舐着浓墨般的夜空,发出噼啪的爆响,将周围一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炼狱。火光跳跃,在无数张亢奋而扭曲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们围成一个松散的圆圈,兴奋地低语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血腥胜利、狂热崇拜和原始恐惧的诡异气氛。目光的中心,正是那具刚刚从我手中被拖走的躯体——铁骨。他被牢牢束缚在一副巨大的、刻满诡异符文的石台上,四肢被粗大的青铜链锁死,暗青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他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断裂的青铜骨骼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寒芒。
黄帝站在石台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身披玄色大氅,在跳跃的火光中,身影显得异常高大、威严。他微微抬着下颌,目光沉静如水,注视着石台上的“成果”,那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巫阳如同他的影子,无声无息地侍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拢在宽大的麻布袖子里,只露出一双枯瘦、指节突出、沾着暗褐色污迹的手。
巫阳动了。他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指伸向旁边学徒捧着的沉重木盘。盘子里寒光一闪,我看见了——那是石刀,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利,闪烁着冷硬的光泽;那是青铜的锯,锯齿狰狞;还有形状怪异、带着弯钩的骨凿,以及大大小小的骨针和粗糙的肠线。这些冰冷的工具在火光下泛着死亡的气息。
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一丝犹豫。巫阳的手稳得可怕。他拿起一把沉重的青铜锤和一把短而锋利的骨凿。冰冷的工具抵在铁骨宽阔、覆盖着暗青色皮肤的胸膛上,那个位置,恰好是我刚刚缝合完背部伤口不久的地方。
咚!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脆响!骨凿瞬间穿透了坚韧的皮肉,凿进了坚硬的骨骼。铁骨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投进滚水的活虾,锁链被他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已经不像是生物所能发出,饱含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和暴怒,瞬间压过了篝火的噼啪声和人群的嗡鸣,刺破了整个营地的夜空!连篝火都似乎因为这恐怖的声浪而猛地一窒!
巫阳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惊天动地的惨嚎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他熟练地挥动石刀,沿着凿开的创口精准地切割,坚韧的皮肤、肌肉、筋膜如同朽坏的皮革般被层层划开、向两旁翻开。暗沉如铁锈的血液泉水般涌出,顺着石台的沟槽汩汩流下,汇入泥土,留下深色的印记。空气中那股浓重的铁锈腥甜味骤然浓烈了十倍,令人窒息。
胸腔被彻底打开了。巫阳那双沾满粘稠血污的手,如同最灵巧的工匠,拨开蠕动的、颜色晦暗的内脏,精准地探入其中。他的指尖,捏住了一根粗大、搏动着的暗青色血管!那血管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介于血肉与金属之间的光泽,正随着铁骨残存的生命力而剧烈地、痛苦地搏动着!
“看!”巫阳猛地提高了声音,嘶哑而亢奋,盖过了铁骨渐渐微弱下去的惨嚎。他高高举起那根还在抽搐、滴淌着粘稠血液的粗大血管,如同展示一件稀世的珍宝,向周围所有目光灼灼的围观者展示。他的手指用力挤压着血管,暗沉的血液被挤出一小股,顺着他的指缝流下。
“血脉搏动,如江河奔涌!循经而行,环流不息!”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蛊惑力,在死寂的营地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我的骨髓,“此即《灵枢·脉度》所载,‘经脉为里,支而横者为络,络之别者为孙’!经络之秘,气血之道,尽在于此!”
他猛地将目光投向石台上那具残破的、仍在微弱抽搐的躯体,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蚩尤之躯,铜头铁额,其血脉异于常人,坚韧如古藤,奔涌若地火!正可印证陛下圣德所感,天授医道!《内经》之基石,便在今日,在眼前,由这异族之血肉,铸就而成!”
人群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那声音汇聚成一股疯狂的洪流,饱含着对黄帝的狂热崇拜和对这血腥“神迹”的敬畏恐惧。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巫阳手中那根搏动、滴血的异族血管,眼神炽热得几乎要将其点燃。那恐怖的惨嚎,那喷涌的鲜血,那被活生生剖开的胸腔……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神圣的祭品,成了伟大医道诞生的必要献礼。
黄帝依旧静立着,玄色的身影在狂热的声浪中纹丝不动。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半明半暗的脸庞。我看到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对既定事实的确认。
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刺痛来压制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和撕裂灵魂的悲鸣。铁骨那最后一声非人的惨嚎,仿佛还在我的耳膜深处回荡,与此刻人群的狂吼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狱的乐章。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台上那被彻底打开的胸腔,暗青色的内脏在火光下缓慢地蠕动,巫阳那双沾满血污的手,还在那温热的“祭品”中翻弄、探索,如同在挖掘宝藏。我的族人……我的兄弟……就这样成了铺就他们所谓“圣道”的基石?
胃部剧烈的痉挛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浓烈的血腥味和铁锈味如同实质的拳头,一下下砸在我的喉咙口。我猛地弯腰,再也无法抑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能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看守的战士嫌恶地推搡了我一把,骂骂咧咧。我踉跄着,几乎摔倒,只能死死抓住旁边一根冰冷的、沾满泥泞血迹的木桩,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粗糙冰冷的触感,稍稍拉回了我一丝几近崩溃的神智。
“废物!这点场面都受不了?”看守的战士鄙夷地啐了一口。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那石台,不敢再看黄帝那深不可测的身影,更不敢看巫阳那双在血污中翻动的手。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缩回了体内,只剩下掌心木桩那冰冷的触感,还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绝望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我的小崽子……他们还活着吗?会不会也有一天,被绑上这冰冷的石台,成为那本沾满血腥的《内经》中的一行注解?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我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人群的狂吼渐渐平息,变成一种压抑的、兴奋的嗡嗡议论。巫阳似乎完成了他的“展示”,在学徒的协助下,开始用粗糙的肠线缝合那具已经不再动弹的、被彻底掏空的残躯。那手法,与我缝合铁骨背部伤口时如出一辙,却显得更加冰冷、机械,纯粹是为了处理一件无用的垃圾。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稍显干净的麻布衣袍、像是负责杂役的少年,端着盛放工具的沉重木盘,从我身边匆匆走过,似乎要去清洗。他的脚步有些慌乱,不小心撞了一下我抓着的木桩。我身体一晃,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他手中的木盘。
盘子里,那些沾满血污和碎肉的石刀、骨锯、骨凿堆叠在一起。而在盘子的边缘,靠近少年手指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骨片。
那不是工具。
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被磨得光滑圆润,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被长久摩挲后的玉白色。骨片的中心,用极其精细的手法,刻着一个图案——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刻疯狂地冲上头顶!
那是我亲手刻的!用部落里最古老的技法,刻给我刚满三岁的儿子“雀儿”的护身符!用的是他出生时,他母亲珍藏的、象征平安的雉鸟腿骨!这骨片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堆刚刚用于解剖我族兄弟的、沾满血污的恐怖工具之中?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不敢去触碰的希望,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雀儿!他还活着?他在哪里?这骨片是被搜刮来的?还是……他就在这营地深处?就在那些飘散着草药与血腥味的、如同巨兽巢穴般的黑色帐篷里?
我猛地抬头,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端着木盘、正走向远处水源的少年背影,几乎要将他烧穿。看守的战士不耐烦地又推了我一把:“看什么看!滚去干活!把那边的污血坑清理了!”他指着石台下方,那汇集了铁骨血液、深得发黑的泥泞土坑。
我踉跄着走向那散发着浓郁血腥和内脏腥气的土坑,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蹲下身,拿起粗糙的木铲,机械地铲起混着血块和泥浆的污物。每一次铲动,都搅动起更浓烈的死亡气息。但我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枚消失的骨片上。刻骨的恐惧和灼烧的希望在我体内疯狂撕扯。雀儿……我的小鸟……你究竟在哪儿?
时间在无尽的污秽和内心的煎熬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巡逻战士单调的脚步声。巫阳和他的学徒早已离开,只留下几个杂役在处理石台和那具被缝合得歪歪扭扭、如同破布口袋般的残躯。我麻木地清理着污血坑,直到看守喝令我停下。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向营地边缘一处低矮、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草药气的帐篷。这里似乎是堆放杂物的角落,也关押着像我这样“有用”的俘虏。帐篷里一片漆黑,只有角落一个破洞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草药的苦涩、陈年血腥的腐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孩童特有的微弱气息。
我的心猛地揪紧!借着那一点可怜的月光,我扫视着黑暗。角落里,蜷缩着几个模糊的小小身影!他们挤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小兽,沉默得可怕。没有哭泣,没有低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呼吸声。
“雀儿?”我几乎是用气声,试探着呼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角落里,一个最小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如同幼鸟啁啾的声音,颤抖着响起:“阿…阿父?”
那一瞬间,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淹没!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然而,就在那声呼唤响起的刹那,帐篷帘子猛地被掀开!月光涌入,照亮了门口巫阳那张在阴影中如同鬼魅的脸!他枯瘦的身形堵在那里,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我,还有角落里的雀儿!
“谁在喧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帐篷每一个角落。角落里那几个小小的身影瞬间缩得更紧,连那细微的啜泣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巫阳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孩子们,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审视实验材料的漠然。“你,”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我,又随意地指向角落里那个发出声音的小小身影,“还有那个小的。明天,送到‘净室’去。陛下最近对幼童的耐受性……很感兴趣。”他说完,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放下帘子,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净室”……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那是什么地方?是解剖铁骨的石台吗?还是比那更恐怖的存在?黄帝对“幼童耐受性”感兴趣?我的雀儿!那小小的、温热的、会叫我“阿父”的雀儿!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让我无法呼吸。但同时,另一种更深沉、更黑暗、更决绝的东西,也如同地底沸腾的岩浆,开始在我被绝望冻僵的心脏深处疯狂涌动、咆哮!那是一种比涿鹿战场上的厮杀更纯粹的毁灭冲动。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散发着霉味的帐篷壁。黑暗中,雀儿细微的、带着恐惧的呼吸声,像一根烧红的针,不断刺穿着我的神经。巫阳冰冷的话语在脑海中反复回荡:“送到‘净室’去……陛下对幼童的耐受性……很感兴趣……”
耐受性?我的雀儿,会成为黄帝验证他《内经》理论的又一个“材料”?像铁骨一样,在石台上被剖开?像那些流淌着暗青色血液的兄弟一样,成为医书里一行冰冷的记录?
不!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瞬间烧尽了所有的迟疑和软弱。不能!绝对不能!
黑暗中,我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为铁骨缝合时沾染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污血,散发着浓烈的铁锈腥气。还有……那枚骨针粗糙的触感,似乎还烙印在指腹上。这双手,曾为我的敌人缝合伤口,也曾为我的族人处理伤痛。而现在,它们还能做什么?
一个疯狂而冰冷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缠绕了我整个意识。那枚刻着小鸟的骨片,是雀儿还活着的证明,也是一个信号。巫阳的木盘……那些沾满血污的工具……还有那些飘散着浓烈草药和血腥味的黑色帐篷——巫阳的“净室”和实验室!
我必须进去!不是为了救出雀儿——那几乎不可能。而是为了……找到能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东西!铁骨那断裂的青铜骨骼缝隙中渗出的暗绿色骨髓?巫阳在解剖时,学徒们收集的、装在奇怪陶罐里的某些“样本”?或者……那些实验室角落里,被遗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瓶瓶罐罐?
目标只有一个:找到能毁灭这一切的东西!在他们所谓的“庆功宴”上!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看守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沉默、顺从、动作机械。清理污秽,搬运那些散发着血腥和草药味的沉重陶罐,甚至被叫去“净室”外围,处理一些沾染了不明污渍的兽皮和碎骨。每一次靠近那些如同巨兽蛰伏的黑色帐篷,每一次嗅到那里面逸散出的、混合着草药甜香和血肉***的诡异气味,我的神经都绷紧到极限。我强迫自己记住那些学徒进出的路径,记住他们搬运物品的规律,记住守卫换岗时那短暂的松懈。
机会终于在一个飘着小雨的黄昏降临。天色阴沉,雨丝冰冷,营地里的篝火都显得有气无力。一个学徒抱着几个沉重的陶罐从“净室”里匆匆出来,大概是去处理废料。帐篷厚重的帘子掀开又落下的瞬间,我瞥见里面摇曳的火光和一排排架子的阴影。就在那帘子将落未落之际,一个守卫被同伴喊去查看远处的一点动静,视线移开了门口。
就是现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手中沉重的污物桶猛地砸向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
“哐当——哗啦!”
巨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附近几个杂役和守卫的注意!
“怎么回事?!”
“蠢货!东西都倒了!”
就在这短暂混乱的瞬间,我像一道贴着地面窜出的影子,利用杂物和雨幕的掩护,在所有人目光被吸引过去的刹那,猛地矮身,贴着潮湿的帐篷边缘,闪电般钻进了那掀开一道缝隙的厚重门帘!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气味瞬间包裹了我!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刺鼻的血腥气、肉体***的甜腻气息、还有金属和某种奇异酸液的混合味道……这气味浓烈到几乎具有实体,狠狠地撞进我的鼻腔,直冲脑髓,让我眼前猛地一黑,胃部剧烈地翻搅起来。
帐篷内光线昏暗,只有中央几个火盆提供着摇曳的光源。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地狱般的景象:靠墙是一排排粗糙的木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石臼、骨碗,里面盛放着各种颜色的粉末、膏体或浸泡在浑浊液体中的、难以名状的组织。一些扭曲的、颜色怪异的植物根茎悬挂着,滴着粘稠的汁液。地面上散落着沾满污渍的兽皮、碎裂的骨头渣滓。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帐篷中央那几张巨大的石台。虽然已经被粗略清理过,但石面上依然残留着大片大片深褐色、近乎黑色的污迹,那是无数次血液浸染、干涸后留下的印记。石台边缘的沟槽里,甚至还能看到凝结的暗红色血块。空气里那股混合的怪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我的目光像饥饿的秃鹫,疯狂地扫视着每一寸角落。时间紧迫!外面混乱的声音正在平息!在哪里?能毁灭他们的东西在哪里?
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不,太显眼,也太难携带。角落里的草药堆?效力太慢!我的视线掠过石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阴影处。那里似乎堆着一些准备丢弃的杂物:破陶片、沾满污物的兽皮、断裂的骨制工具……还有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的、不起眼的青铜匣子!它被随意地丢弃在杂物堆的最上面,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和溅上的暗褐色污点,几个简单的云雷纹饰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它看起来太普通了,就像一个装劣质药粉的普通容器。
但吸引我目光的,是匣子边缘缝隙处,渗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粘稠的暗绿色液体!那颜色,像极了铁骨断裂的青铜骨骼深处渗出的骨髓!而且,匣子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着,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本能地感到头皮发麻的……***与灼热混合的气息!
就是它!
我没有任何犹豫,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青铜匣子!入手冰凉沉重,但更让我心惊的是,那匣子表面竟然带着一种诡异的温热!仿佛里面的东西是活的,在缓慢地散发着热量!缝隙处渗出的那点暗绿色粘液,沾到了我的手指上,立刻带来一种轻微的、如同无数细针同时刺入的灼痛感!
外面守卫的呵斥声和脚步声已经清晰起来!他们处理完外面的混乱,很快就会发现闯入者!
我猛地将青铜匣子死死按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用破烂的衣物层层裹住,试图隔绝那诡异的温热和灼痛。同时,目光迅速扫过旁边一个敞开的陶罐,里面是半罐灰白色的粉末,像是某种骨灰或矿物粉。我毫不犹豫地抓起一大把,胡乱抹在自己脸上、手上、衣服的显眼位置,试图掩盖可能沾染的气味和痕迹。
就在我刚刚将最后一把粉末抹在脖颈上时,帐篷的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了!两个守卫持着长矛冲了进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昏暗的帐篷内部!
“谁在里面?!”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身体僵硬地保持着半蹲在杂物堆旁的姿势,脸上沾满了灰白的粉末,看起来就像个在清理垃圾的杂役。我低着头,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含糊地指了指旁边的破陶片和兽皮,又指了指自己,做出一个“收拾”的动作。
守卫狐疑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视了一圈帐篷内部。火光摇曳,阴影重重。他们大概觉得一个脸上身上都是灰的杂役出现在这里清理垃圾,虽然有点突然,但也勉强说得通。
“赶紧收拾!弄完滚出去!这里也是你能乱闯的?”一个守卫不耐烦地呵斥道,用矛杆捅了捅我的肩膀。
我连忙点头,胡乱抱起几块破陶片和一张污秽的兽皮,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尽量自然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怀里那个青铜匣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我的皮肉,那诡异的温热和手指上残留的灼痛感,都在疯狂地提醒着我,我正怀抱着怎样一个来自深渊的造物。
走出帐篷,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我抱着那些无用的垃圾,走向指定的倾倒处。怀中的匣子沉重而滚烫,那微弱却清晰的灼痛感顺着指尖蔓延,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手臂,随时准备注入致命的毒液。铁骨断裂骨骼深处渗出的暗绿色骨髓……蚩尤兄弟那非人的力量与痛苦……巫阳实验室里最隐秘角落的产物……这匣子里装着的,是比战场上的刀剑更纯粹、更黑暗的复仇之火。
夜,深沉如墨。营地里却反常地喧嚣起来。巨大的篝火堆被重新点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旺盛,火焰蹿升数丈之高,贪婪地舔舐着浓稠的黑暗,将中央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劣质粟米酒的酸腐气,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余韵的狂热。
庆功宴。黄帝陛下大胜蚩尤的庆功宴。
我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蜷缩在营地最边缘的阴影里,紧靠着关押雀儿和其他孩童的破败帐篷。粗糙的帐布紧贴着我的后背,传递着里面孩子们压抑的恐惧和寒冷。雀儿细微的、带着不安的呼吸声,隔着薄薄的兽皮,微弱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像一根烧红的铁丝,不断灼烫着我的神经。
“阿父……”那稚嫩的气声带着哭腔,轻得几乎被外面的喧嚣淹没。
“雀儿乖,”我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将嘴唇凑近帐布的缝隙,如同最轻柔的耳语,“阿父在。别怕。很快…很快就好。”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很快?是很快被送入那名为“净室”的屠宰场,还是……很快迎来终结一切的火焰?
外面,狂热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战士们敲打着盾牌和武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巫祝们围着篝火,跳着扭曲而癫狂的舞蹈,口中吟唱着含混不清的颂歌。炎帝部落的战士也混杂其中,他们的脸上同样带着胜利的亢奋,似乎早已忘却了当初被蚩尤杀得大败、向黄帝求援的狼狈。在这滔天的声浪中,黄帝的身影被簇拥着,出现在最高的土台上。他身披玄色大氅,火光在他脸上投下威严而深邃的阴影。
“蚩尤授首,九黎崩散!”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到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静力量,“此乃天佑我族,更赖——”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侍立的巫阳,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巨大的肯定,“——医道昌明,洞悉天人之秘!《内经》所载,非虚妄也!若无此道,焉知敌之要害?焉能活我将士?焉有今日之大胜?!”
“陛下圣明!医道通天!”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再次炸响,如同狂涛骇浪,几乎要将整个营地掀翻!无数目光狂热地投向巫阳,投向那些散发着草药与血腥味的黑色帐篷,仿佛那里供奉着真正的神明。
巫阳在如潮的颂扬声中,微微躬了躬身,那张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幽深的光。他枯枝般的手,缓缓抬起,指向营地中央那熊熊燃烧的、象征着胜利与“圣道”的巨大篝火堆。
就在这狂热达到顶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黄帝和巫阳牢牢吸引的瞬间!
我动了。
身体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似乎都已冻结,只剩下冰冷的、精确的、如同机械般的动作。我像一道融入阴影的烟雾,悄无声息地从帐篷边缘滑出,贴着营寨冰冷的木栅栏和堆积的杂物阴影,快速移动。怀里,那个青铜匣子紧贴着心口,那诡异的温热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正在缓慢地搏动,与我的心跳渐渐同步。指尖残留的灼痛感变得清晰而尖锐,像无数细小的针在同时刺扎,提醒着我里面蕴藏的毁灭之力。
我的目标,并非高台之上的黄帝,也非那象征胜利的篝火。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高台侧后方,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位置——那里矗立着几个巨大的陶瓮。那是为整个宴会准备酒浆的地方。几个醉醺醺的杂役正抱着酒坛,摇摇晃晃地穿梭于人群和高台之间,为黄帝和首领们添酒。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粟米酒发酵的酸腐气味。
阴影是最好的掩护。狂热的欢呼和巫祝癫狂的舞蹈吸引了绝大部分视线。我如同鬼魅般潜行到那几个巨大陶瓮的阴影之后。巨大的陶瓮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掩盖了我身上可能残留的任何异常气味。
就是现在!
时间仿佛被拉长,周围震耳欲聋的喧嚣变得模糊而遥远。我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本能。手指因为那灼痛感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探入怀中,一把抓住那个温热的、如同活物心脏般搏动着的青铜匣子!
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尽全力,狠狠地、决绝地掀开了那沉重的、带着云雷纹饰的青铜匣盖!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烈的***甜香混合着灼热金属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从敞开的匣口汹涌而出!那气味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带着一种亵渎生命的恶毒,狠狠撞入我的鼻腔!匣子内部,在昏暗的光线下,盛满了粘稠、蠕动着的、如同活体沥青般的暗绿色胶质物!那胶质物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活物呼吸般开合的暗红色孔洞,正随着匣盖的开启,剧烈地翻腾、鼓胀起来!仿佛一头被禁锢了无数岁月的饥饿凶兽,终于嗅到了自由与猎物的气息!
就是它!蚩尤兄弟的骨髓,巫阳实验室最深处的秘密,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种!
我双手猛地捧起那沉重滚烫的青铜匣,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全部的仇恨,将它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倾倒向离我最近的那个、盛满了浑浊粟米酒浆的巨大陶瓮!
噗嗤——!
粘稠、滚烫、散发着强烈***甜香和金属灼热气息的暗绿色胶质,如同活物般滑入浑浊的酒液之中。没有剧烈的反应,没有冲天的火光。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被腐蚀吞噬的轻微“滋滋”声响起。那暗绿色的胶质迅速下沉、扩散,如同拥有生命的墨汁,瞬间将瓮中浑浊的酒液染上了一层诡异而深沉的暗绿光泽。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甜腻恶臭,混合着浓烈的酒气,骤然升腾而起!
完成!
我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将空了的青铜匣子丢进旁边的杂物堆深处。同时,身体如同受惊的壁虎,闪电般向后缩回阴影之中,紧紧贴住冰冷的木栅栏,屏住呼吸,将身体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高台之上,黄帝的训示似乎恰好到了尾声。他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狂热的人群,缓缓举起了手中巨大的青铜酒爵。那酒爵在冲天的火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沉重的光芒。
“饮胜!”黄帝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营地。
“饮胜!陛下圣明!医道永昌!”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再次响起,声浪震天!
侍酒的杂役们立刻忙碌起来。他们抱着酒坛,摇摇晃晃地跑向那几个巨大的陶瓮,用长柄的木勺舀起里面刚刚被注入了“佐料”的、呈现出诡异暗绿色的酒浆。浑浊的、散发着甜腻恶臭的酒液被一勺勺舀起,注入首领们高举的青铜酒爵,注入战士们手中粗糙的陶碗。
黄帝手中的酒爵也被注满。那浑浊的、带着暗绿色泽的酒液,在跳动的火光下,荡漾着一种不祥的光晕。他并未察觉任何异样,或许是篝火的光影扭曲了视线,或许是那浓烈的酒气掩盖了细微的***甜香,又或许……是胜利的光环和医道的“圣光”蒙蔽了那双洞悉战场却未必能看穿深渊的眼睛。
他环视着匍匐在脚下的、狂热的臣民和盟友,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然后,他双手捧起那巨大的青铜酒爵,缓缓举至唇边。
整个营地的喧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酒具,无数双眼睛狂热地注视着他们的王,等待着那象征胜利与恩泽的琼浆入喉,等待着将这份由敌人血肉浇灌出的“圣道”荣耀一同饮下!
我的身体在阴影中绷紧如弓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碎裂开来。冰冷的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指尖残留的灼痛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仿佛无数细小的毒针在同时刺入,一路蔓延到手臂,带着一种诡异的、预示性的麻痹。
来了!
我的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死死钉在高台之上,钉在黄帝那缓缓倾斜的青铜酒爵上!
浑浊的、带着诡异暗绿色泽的酒浆,如同缓慢流淌的毒涎,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就在那一瞬间!
异变陡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冲天的火光。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嗞!
如同烧红的烙铁猝然浸入冰水!
黄帝的动作猛地一僵!那是一种极其突兀的、完全违背身体自然反应的中止。他举着酒爵的手臂凝固在半空,脸上的表情,那掌控一切的威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满意,在零点几秒内如同破碎的陶俑般寸寸崩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扭曲的、混合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
“呃……”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吸气声从他口中溢出。
紧接着——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装满水的气囊被戳破的爆响!
黄帝那张威严的脸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嘴唇接触酒液的位置开始,向内……塌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皮肤、肌肉、骨骼……像烈日下暴晒的泥塑,瞬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下巴诡异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边缘迅速发黑溃烂的巨大创口!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粘稠的、如同融化的蜡油般的暗绿色组织液,从那恐怖的豁口中狂喷而出!
他手中的青铜酒爵“哐当”一声砸落在土台上,浑浊的酒液四溅,其中几滴溅落在他的玄色大氅上,那华贵的布料立刻发出“嗤嗤”的轻响,冒出带着甜腻恶臭的青烟!
“陛……下?!”离得最近的巫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张万年枯井般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失声尖叫,那声音尖锐得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是地狱交响曲的第一个音符!
“啊——!!”
“我的手!我的手!”
“天谴!是天谴啊!”
恐怖的哀嚎如同瘟疫,瞬间从高台席卷整个营地!那些刚刚将暗绿色酒液灌入口中的首领、战士,此刻变成了人间最恐怖的景象!有人双手捂着脸,指缝间喷涌出粘稠的暗绿液体和溶解的血肉;有人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喉咙,那里的皮肤像被强酸腐蚀般迅速溃烂、剥落,露出下方同样在溶解的肌肉和惨白的喉骨;有人倒在地上,身体如同被点燃的蜡烛般扭曲、融化,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恶臭!
整个营地,在瞬息之间,从狂欢的顶峰坠入了血肉溶解的炼狱!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取代了狂热的欢呼,血肉溶解的“滋滋”声和躯体倒地的沉闷撞击声成为了主旋律。火光依旧跳跃,却不再带来温暖和光明,反而将那些扭曲溶解的人形映照得如同群魔乱舞!
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秩序。惊恐万状的人群像没头的苍蝇般互相冲撞、践踏。有人试图冲向高台救驾,却被溶解倒下的同伴绊倒,粘上那致命的暗绿粘液,立刻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有人则完全被恐惧吞噬,尖叫着向营地外黑暗的旷野亡命奔逃。
在冲天而起的、足以撕裂夜空的恐怖哀嚎声中,在无数血肉溶解的“滋滋”伴奏下,在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身影扭曲、塌陷、化为脓血的炼狱景象中心。
我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背靠着那顶关押着雀儿的小小帐篷。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嘴角,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黑暗和跳跃的、如同地狱之火的光芒映照下,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像一个终于解脱的囚徒。
像一个得偿所愿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