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走廊里的守夜人深冬的医院走廊,寒气像条冰冷的蛇,顺着瓷砖缝往骨头里钻。
我陪父亲住院的第三个晚上,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拽出了半梦半醒—— 走廊尽头,
塑料躺椅上蜷缩着的男人,正用袖口狠擦眼泪,怀里紧紧抱着个掉漆的搪瓷缸,
缸沿磕出的缺口,在廊灯昏黄的光里泛着冷光。他脚边堆着个灰布包,
露出半截褪色的红棉袄角,那是他老婆的病号服。女人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仨月,肝癌晚期,
全身插满管子,像棵被扒光枝叶的枯树,只剩一口气吊着。我摸黑披上大衣,
想劝他去病房陪护床睡,走近了才发现,他的鞋底子开了胶,脚趾头冻得通红,
却死死攥着搪瓷缸不肯松手。缸里装着半碗小米粥,是他天没亮去食堂排队,
就着免费咸菜喝剩下的,准备给女人当夜宵。“她娘家…咋没人来?
” 我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宝,男人猛地打了个哆嗦,粥洒在裤脚,烫出几个灰印子。
他没接暖手宝,只是把搪瓷缸往怀里又捂了捂,
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门:“打了三十通电话… 她妈说,嫁出去的闺女,死在外头才干净。
”这话像块冰碴子,砸得我心口发疼。更让人揪心的是,男人说女人是为了给娘家还债,
才跑到矿区挖煤,没日没夜地干,把身子熬垮了。如今病危,娘家却连个面都不露,
连女人念叨的 “想最后看一眼东北的雪”,都成了奢望。
第一章:挖煤人的新娘十年前的腊月,东北的雪下得能埋住牛腿,矿区的风裹着煤灰,
刮在脸上像砂纸磨。杨德明蹲在食堂门口啃冷馒头,咬一口掉渣,咽下去剌得嗓子疼。这时,
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半筐冻白菜翻在地上,菜叶上的冰碴子溅了他一裤脚。
“对不住对不住!” 穿红棉袄的姑娘慌慌张张去捡,棉袄领口沾着煤灰,
却挡不住那抹亮红,像雪地里燃着的一团火。姑娘叫熙熙,说话带着山西口音,
笑起来时两个酒窝陷得深,手里还攥着个啃了一半的红薯,递到德明面前:“俺娘说,
红薯暖身子,你吃。”后来德明才知道,熙熙是偷偷从娘家跑出来的。
她娘家在东北做建材生意,两个弟弟开着几十万的车,
却把老父亲的肝病药费、弟媳的彩礼钱全算在她头上。“俺十六岁就去广州电子厂,
一天干十二个钟头,挣的钱全寄回家。” 熙熙坐在矿区的土坡上,把红棉袄裹得紧了紧,
“俺弟说,俺是家里的‘摇钱树’,啥时候摇不出钱了,啥时候才算完。”德明心疼,
劝她别再管娘家,熙熙却摇头:“好歹是亲妈,万一她能念着俺的好呢?” 没过多久,
熙熙就跟着德明下了矿井。巷道里伸手不见五指,矿灯的光只能照见眼前的煤壁,
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冻得人牙齿打颤。熙熙却不喊苦,把煤块往筐里摞时,
还哼着山西的小调,声音脆生生的,把巷道里的沉闷都冲散了些。有次矿道塌方,
德明把熙熙护在身下,自己的腿被落石砸伤。熙熙抱着他的腿哭,
眼泪混着煤灰往下淌:“俺以后不跟你下矿了,俺去食堂帮工,俺养你。
” 德明笑着把她脸上的煤灰擦掉:“傻丫头,俺是男人,该俺养你。” 那天晚上,
熙熙把自己的红棉袄拆了,给德明缝了个护膝,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德明心里发烫。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在矿区的土坯房里,贴了张红纸,煮了锅面条,就算成了家。
熙熙摸着肚子,跟德明说:“以后俺们有了孩子,就叫杨念雪,让他记得东北的雪,
也记得俺们在矿区的日子。” 德明把她搂在怀里,看着窗外的雪,觉得这辈子就算再苦,
有这团红棉袄在,就啥都不怕了。第二章:娘家的“讨债单”婚后第三年,
熙熙的大弟要结婚,娘家打来电话,让熙熙拿十万彩礼钱。那时熙熙刚生了女儿念雪,
家里的钱全花在生孩子和德明的矿伤复查上,根本拿不出钱。“俺弟结婚是大事,
你就算去借,也得把钱凑上!” 电话里,熙熙妈的声音像把刀子,“不然俺就去矿区闹,
让你男人没法干活!” 熙熙抱着刚满月的念雪,坐在土坯房的炕沿上哭,
眼泪滴在孩子的襁褓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德明看着心疼,找遍了矿区的工友,
又跟老家的亲戚借了高利贷,才凑够了十万块。送钱去东北那天,熙熙特意穿上那件红棉袄,
想跟妈好好说说话。可刚进娘家的门,就被大弟推了个趔趄:“钱带来了?赶紧拿出来,
别耽误俺娶媳妇。” 熙熙妈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连眼皮都没抬:“嫁出去的闺女,
就该帮衬娘家,这是本分。”那天熙熙没留下吃饭,抱着空饭盒回了矿区。路上雪下得大,
她的红棉袄被风吹透,冻得嘴唇发紫,却没掉一滴眼泪。德明在车站等她,看见她冻得发抖,
赶紧把她裹进自己的大衣里:“以后咱不管娘家了,咱过自己的日子。” 熙熙靠在他怀里,
闷闷地说:“可那是俺妈啊……”没过两年,熙熙的老父亲得了肝癌,
娘家又来催熙熙回去照顾。那时熙熙的儿子小阳刚满周岁,德明劝她:“咱把爸接来矿区,
找个诊所看着,你别回去了,孩子还小。” 可熙熙妈在电话里哭:“你弟们忙生意,
只有你能照顾你爸,你要是不回,就是不孝!”熙熙最终还是回了东北。
她在医院租了个小单间,白天给父亲擦身喂饭,晚上就趴在病床边睡。有次父亲昏迷,
她守了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德明带着念雪和小阳赶过来,
才发现她的红棉袄上沾着父亲的呕吐物,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可即便这样,娘家还是不满意。
二弟来看父亲,手里拎着空水果篮,还抱怨熙熙:“你咋把爸照顾得这么瘦?
是不是舍不得给爸买好吃的?” 熙熙妈更是在父亲清醒时说:“你这病都是被熙熙气的,
她要是早点拿钱给你治病,也不至于这样。” 熙熙躲在走廊里哭,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连照顾父亲都成了错。第三章:病危时的“看客”父亲去世那年,熙熙因为长期劳累,
查出了肝炎。医生让她好好休息,别再劳累,可娘家又来催她出钱给二弟买货车。
“俺弟要扩大生意,你得拿五万,不然俺就不认你这个闺女!” 熙熙妈在电话里撒泼,
根本不管熙熙的病情。熙熙没办法,只能拖着病体回矿区,跟着德明下矿。
巷道里的粉尘加重了她的病情,她常常咳嗽得喘不过气,却瞒着德明,怕他担心。
直到今年冬天,熙熙想着念雪和小阳大了,想回东北陪妈过个年,刚踏进娘家的院门,
就一头栽倒在玄关,脑出血被送进了医院。医院下病危通知那天,德明的手都在抖。
他给熙熙娘家打电话,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接通了,传来麻将牌的碰撞声,
熙熙妈的声音不耐烦:“啥事?俺正赢钱呢。” 德明把熙熙病危的事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熙熙妈冷漠的声音:“死外头算了,别耽误俺儿谈生意。
”德明不死心,又给熙熙的两个弟弟打电话,大弟说在谈合同,二弟说在陪客户,
没一个愿意来医院。德明只能自己守着,把走廊的塑料椅当床,身上盖着熙熙的旧棉袄,
白天跑前跑后找医生,晚上就趴在床边,握着熙熙插满管子的手,
跟她说孩子们的事:“念雪考了全班第一,小阳会背唐诗了,你赶紧好起来,
咱带孩子去看东北的雪。”直到那个雪夜,娘家终于来人了。熙熙妈披着貂皮大衣,
踩着高跟鞋,身后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弟弟,皮鞋擦得锃亮,却在医院的瓷砖地上打滑,
差点摔个跟头。德明像看见救星,扑上去抓住熙熙妈的胳膊:“妈,求您救救熙熙,
手术费还差五万,您先借俺,俺以后一定还!”“救她?拿啥救?” 熙熙妈甩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