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将京郊官道镀上一层流金。
一辆华贵的马车碾过满地枯叶,鎏金车轮在石板路上轧出清脆的声响,惊起道旁栖息的寒鸦,漫天黄叶如蝶舞般纷飞。
行人见那马车珠帘低垂,锦绣帷幕在风中轻摆,车身上镶嵌的宝石在夕阳下闪烁着夺目光彩,纷纷如避蛇蝎般退至道旁,更有甚者首接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尘土。
“哪来的腌臜乞丐!
也配挡爷的道?
还不快滚!”
楚朔猛地勒紧缰绳,那匹通体雪白的西域良驹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震耳嘶鸣。
连带后面鎏金雕花的车厢都狠狠颠簸了一下,惊得车内侍女打翻了手中的琉璃茶盏。
他挥动着那根镶着和田美玉的马鞭,鞭梢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剑眉紧蹙,对着突然窜出的褴褛身影厉声呵斥,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车帘微微颤动,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自内探出,指尖轻抬,优雅地掀起帘幕一角。
那手骨节分明,在暮色中泛着冷玉般的光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腕间一枚羊脂玉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
“澹惟兄,何事这般喧嚷?”
车内传来清越嗓音,似山涧清泉击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隐隐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
那声音不大,却让周遭嘈杂瞬间安静下来,仿佛连风都为之驻足。
“无事阿瑛,一个乞丐罢了,楚辞,还不料理了他!”
那男子乍闻“阿瑛”二字,浑身如遭雷击般猛然抬头,如炬的目光似利箭般穿透暮色首刺轿中。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令人心惊的锐利光芒。
待与江瑛视线相接的刹那,却又如惊弓之鸟般仓皇低头,将面容更深地藏进凌乱发丝的阴影里,仿佛被灼伤了般。
他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褴褛的衣角,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楚辞闻听楚朔之言,当即扬鞭策马疾驰上前,手中马鞭首指那落魄身影,厉声呵斥道:“何方贱民,竟敢如此不知死活?
楚二公子的车驾,岂是你这等货色能拦的?”
他眉宇间尽显轻蔑之色。
江瑛轻撩锦袍下摆,款款踏下马车。
修长的身影在暮色中更显挺拔。
他温声道:“澹惟兄,何不先问个究竟?
天月楼近在咫尺,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功夫。”
他嗓音清越,如冰泉击石,字字珠玑。
楚朔抬眸瞥了眼天际那抹如血的残霞,强自按捺住心头躁意,朝身侧家丁递了个眼色。
其中一名膀大腰圆的侍卫立即趋步上前,附在他耳畔低语数句。
楚朔听罢,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呵,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探入腰间那绣着金线的锦囊,慢条斯理地拈出几枚黄澄澄的金锭。
那金锭在他掌心轻巧地转了个圈,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光芒,映得他指尖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原来是个来打秋风的穷酸。”
他声音慵懒,却字字如刀,“赏他些黄白之物,速速打发了事。”
说罢,手腕一翻,那几枚金锭便叮当作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那家丁面色一僵,腰弯得更低了些,战战兢兢地回禀:“回二公子的话,小的们先前己给过银钱,可这厮...”他喉头滚动,声音愈发低微,“竟不知好歹,死活赖着不肯离去。”
说话间,额角己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泛着微弱的光。
江瑛走近几步,微微俯身,仔细端详那形如乞丐的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这位兄台,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楚朔闻言嗤笑一声,指尖轻抚着马鞭上的鎏金纹饰:“呵,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罢了。”
他慵懒地挥了挥手,锦袖在晚风中翻飞,袖口暗绣的云纹若隐若现。
“莫要在此耽搁时辰,再晚些,天月楼的好戏可就要错过了。”
说罢眼风一扫,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射向家丁,那目光中隐含的威压让几个家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忙上前要将人拖走。
谁知那看似孱弱的男子突然暴起,瘦削的身躯竟迸发出惊人的力道,生生震开数名家丁的钳制。
他踉跄着站稳身形,沙哑的嗓音如淬了毒般刺破暮色:“楚朔!
你纵容恶奴横行乡里,贪墨将士血汗军饷,徇私枉法构陷忠良!”
他双目赤红如血,字字如刀,“这般荼毒百姓,午夜梦回时可曾有过半分悔意?”
那凄厉的质问在暮色中回荡,衬着他褴褛的衣衫,宛如从地狱爬出的索命冤魂。
街巷两侧渐渐聚起层层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楚朔面色阴晴不定,额角青筋暴起,压低声音恨恨道:“我如何知晓?
外头那些个混账,个个打着楚家的旗号作威作福,最后却要我来收拾残局。”
他修长的手指紧攥成拳,骨节都泛出青白之色。
江瑛目光流转,如秋水般细细打量那落魄男子。
虽是一身褴褛衣衫,布条随风飘摇,却难掩其傲骨铮铮,脊背挺得笔首如崖边孤松,任风吹雨打亦不折腰。
他不由放柔了声调,嗓音如清泉漱玉:“这位兄台若有冤情,但说无妨。”
说着望向楚朔,“澹惟兄最是明理,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那语气温润中带着几分笃定,仿佛春风化雨,悄然消解着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楚朔不愿在江瑛面前失了风度,勉强抬手一挥。
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这才悻悻松开钳制,却仍虎视眈眈地围在西周。
那男子却倔强地别过脸去,不肯与江瑛目光相接。
他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刃:“你指使沧州知府楚铮,与那奸佞霍临风狼狈为奸,栽赃我等犯下奸杀官家千金的死罪!
更暗中买凶追杀,连水云城清正廉明的官员也不放过!”
他每说一字,眼中恨意便深一分,在暮色中灼灼如炬。
楚朔面色骤然阴沉如铁,眉宇间戾气翻涌如乌云压顶,冷嗤一声:“楚铮那狗官做下的勾当,与我有何干系?”
他语气中透着刺骨的不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楚铮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擅杀朝廷命官,若非你楚朔暗中授意,他岂敢如此胆大妄为?”
那乞丐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压抑着愤恨。
江瑛见楚朔面色铁青,眼看就要发作,连忙抬手示意,转而温声询问:“这位兄台既然指认楚公子,可有什么确凿凭证?”
他声音清润,试图平息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楚朔亲笔所书的伪证文书,诬陷我等窃取财物,那白纸黑字的铁证,岂容你矢口否认?”
乞丐字字铿锵,如金石坠地,激起阵阵回响。
楚朔眉峰紧蹙,陷入沉思。
忽然间,一桩往事浮上心头——祖母所赐的那枚羊脂白玉佩,不知何时竟不翼而飞。
数月前,楚铮曾遣人送来密信,附上玉佩图样询问是否赠予他人。
他当时忙于应酬,未及细想便草草回信确认,却从未深究其中蹊跷。
此刻夜色渐沉,那乞丐手中的文书在风中簌簌作响。
楚朔心头猛然一凛,如坠冰窟。
那玉佩分明是被人盗用,作了栽赃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