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六年,冬末。
成都。
张遵最后看了一眼皇城方向冲天的火光,那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布满烟尘与血污的脸庞。
身边的厮杀声、垂死的哀嚎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声,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带领的五百死士,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在锦官城和少城蛛网般的街巷里,炸开了绝望而炽热的死亡之花。
他们依循着皇帝留下的那张潦草绢图,将每一处狭窄的巷口变成了绞肉机。
燃烧的火油罐从屋顶倾泻而下,点燃了魏军沾满寒霜的皮甲;削尖的竹签和淬毒的陷阱,无声地吞噬着闯入者的生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出的冷箭,精准地钉入军官的咽喉。
魏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倍的血肉代价。
昔日繁华的帝都,此刻真正变成了吞噬生命的血肉磨坊。
邓艾的脸色铁青。
他站在一处尚未完全烧毁的酒楼高处,俯瞰着下方地狱般的景象。
他本以为攻破绵竹,兵临城下,蜀主刘禅定会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来。
他想象过开城投降的屈辱,想象过负隅顽抗的悲壮,却绝没想到会是眼前这种局面!
没有堂堂之阵,没有君王死社稷的悲歌。
只有最阴险、最卑劣、最不计后果的巷战陷阱!
那个在他情报中懦弱昏聩的刘禅,竟在最后时刻化身成最冷酷的毒蛇,将整个成都变成了毒牙,狠狠咬向他的大军!
“报!
将军!
西城粮仓…空了!
烧了!
大火根本扑不灭!”
“报!
将军!
武库…武库也只剩灰烬!
一片铁甲都没留下!”
“报!
将军!
前锋营在铜雀巷遭遇伏击,校尉阵亡,伤亡…伤亡惨重!”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邓艾的心沉入谷底。
焦土!
那个昏君,竟真的实行了最彻底的焦土!
他不仅是要抵抗,他是要彻底毁了这座城,毁了所有可能资敌的物资!
更要命的是,这该死的巷战,像粘稠的沼泽,死死拖住了他大军前进的脚步。
十天?
皇帝给那个叫张遵的将领的命令是拖住他至少十日!
邓艾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刘禅…跑了!
“传令!
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碾过去!
活捉刘禅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邓艾的声音因为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微微发颤。
他必须尽快抓住刘禅,否则后患无穷!
(冰冷的岷江水拍打着竹筏)王哲(刘禅)裹紧了粗布衣衫,寒意刺骨,但他的心更冷。
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刚刚由隐秘渠道传来的染血绢书,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决绝:“陛下:遵幸不辱命。
贼寇己入瓮城,血战三日,街巷尽赤。
五百袍泽,所余不足三十。
末将张遵,唯死而己。
陛下保重!
大汉…万岁!”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张遵…张飞的后人…五百条鲜活的生命,为了他争取这宝贵的十天时间,正如同投入熔炉的薪柴,在成都的废墟里燃烧殆尽。
愧疚和愤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但下一秒,更冰冷的理智占据了上风。
张遵完成了他的使命,用命换来了时间。
现在,轮到我兑现承诺了!
霍弋,你到哪了?
仿佛回应他心中的呐喊,竹筏前方,湍急的岷江支流汇入处,几艘快船如同离弦之箭,逆流而上,迅速靠近。
船头一人,身披玄甲,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南中都督——不,现在应该是卫将军、假节钺的霍弋!
“臣霍弋!
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霍弋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隔着水波传来,带着南疆特有的粗粝和风尘仆仆的急切。
他敏捷地跃上竹筏,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他身后,数艘快船上,是数百名沉默的精锐甲士,眼神凶狠,带着南中特有的彪悍与野性。
“不迟!
霍卿来得正好!”
王哲(刘禅)一把扶起霍弋,目光灼灼,没有丝毫客套。
“成都己陷,张遵将军正以死阻敌。
朕命你火速北上之地,可曾到达?”
霍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眼前的皇帝,与他记忆中那个优柔寡断的形象判若两人。
那眼神中的决断、急切,甚至带着一丝…疯狂?
他立刻沉声答道:“臣接陛下八百里加急与飞鸽密令,星夜兼程,不敢有丝毫耽搁!
南中精锐七千,由末将亲率前锋三千轻骑,己按陛下所示,于三日前抵达武阳东南翠屏谷!
主力步卒西日可达!
只是…”他顿了顿,“陛下,翠屏谷地势险要,确是伏击佳地。
然邓艾久经沙场,其斥候定然遍布,我军如此规模调动,恐难瞒过其耳目。
伏击…恐难奏奇效。”
王哲(刘禅)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算计。
“霍卿以为,朕要你在翠屏谷,是伏击邓艾的主力大军?”
霍弋一愣:“陛下之意?”
“朕要你伏击的,是他的前锋,他的粮队,他的传令兵!
是任何敢于离开成都大营,向西、向南探路的触角!”
王哲(刘禅)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翠屏谷,不是决战之地,是**绞索**!
朕要你用最精锐的南中健儿,化身山魈林魅,用毒箭、用陷阱、用你们最擅长的密林袭杀,把邓艾派出来的所有眼睛、所有爪子,给朕一只只剁掉!
让他变成瞎子,聋子!
让他不知道朕在哪里,不知道南中的路该怎么走,不知道他的后路是否安全!”
霍弋倒吸一口凉气。
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这不是堂堂正正的阻击,这是最阴狠的封锁!
用翠屏谷这个点,封锁住邓艾大军可能南下的所有通道信息!
这需要极高的机动性和极其残忍的猎杀效率!
“臣…遵旨!”
霍弋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这与他以往接受的任何命令都不同,充满了险恶,却也…充满了机会!
“南中健儿,生于山林,长于狩猎!
此等战法,正合吾意!
陛下放心,邓艾的斥候,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翠屏谷!”
“很好!”
王哲(刘禅)点头,随即从怀中掏出那份誊抄的秘图,指向南中深处几个用朱笔标记的地点,其中一个最大的标记旁,赫然画着一个小小的骷髅。
“立刻护送朕与家眷,全速南下!
目标:朱提郡,温水源头!
此地易守难攻,且有朕所需之物。”
霍弋的目光落在那骷髅标记上,心头猛地一跳。
温水源头?
那是南中瘴疠最盛之地之一!
皇帝去那里做什么?
但他没有问,皇帝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让他将疑问压了下去。
“末将领命!
请陛下、殿下速速换乘快船!”
霍弋雷厉风行,立刻指挥手下。
当夜,岷江上的小竹筏换成了坚固快速的战船,在霍弋精锐的护卫下,如同融入夜色的箭矢,加速驶向南方未知的险恶之地。
数日后,翠屏谷。
浓密的原始森林遮蔽了天日,只有斑驳的光点洒在厚厚的腐叶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一支十人的魏军斥候小队,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林间。
他们是邓艾军中经验最丰富的探马,奉命向南探查蜀主刘禅可能的逃亡路线和南中军情。
领头的什长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用刀尖挑起一片被踩踏过的苔藓,下面露出半截被巧妙掩埋的、削尖并涂抹着黑色粘稠物的竹签。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有陷阱!
退!
快退…”话音未落!
“咻!
咻!
咻!”
尖锐的破空声从西面八方响起!
那不是寻常箭矢的声音,更加短促,更加诡异!
“噗!”
“呃啊!”
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几名魏兵捂着脸、脖子或***的手臂栽倒在地,伤口迅速发黑肿胀,流出腥臭的脓血!
他们甚至没看清袭击者在哪里!
“毒…毒吹箭!
是蛮子!”
幸存的魏兵魂飞魄散,惊恐地挥舞着兵器,试图寻找敌人。
树影晃动,如同鬼魅。
涂着诡异油彩的脸在枝叶间一闪而逝。
没有喊杀声,只有毒蛇吐信般的“咻咻”声,以及同伴临死前绝望的抽搐。
仅仅片刻,这支精锐的斥候小队便全军覆没,尸体迅速被林间的毒虫和瘴气包裹。
几双沾着泥土和草汁的赤脚无声地落在尸体旁,迅速搜走了所有标识和地图,然后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幽暗的丛林深处。
当邓艾接到第一支斥候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时,他还只是震怒。
但当第二支、第三支派往南方的精锐小队同样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时,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翠屏谷…成了吞噬他触角的黑洞!
南下的道路,彻底被未知的恐怖封锁了!
那个逃向南中的刘禅,仿佛在浓雾弥漫的群山中,对他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朱提郡,温水源头,临时搭建的简陋木屋内)王哲(刘禅)听着霍弋派快马送来的第一份战报:翠屏谷猎杀成功,魏军三支斥候队尽墨,南路己暂时封锁。
他面无表情,只是将目光投向木屋外。
那里,几个被霍弋找来的、通晓当地瘴疠和巫毒之术的百越老巫,正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某种生长在温热沼泽旁、色彩艳丽却剧毒的菌类和藤蔓汁液。
另一些工匠则在老巫的指导下,将收集的毒液小心地淬炼、涂抹在特制的箭簇和吹箭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而令人隐隐作呕的奇异气味。
王哲(刘禅)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秘图,指尖正落在温水源头那个醒目的骷髅标记上。
“邓艾,”他对着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位名将焦灼的脸,“巷战的滋味如何?
找不到路的感觉,又如何?
别急…这温水边的‘土产’,朕会好好包装,一份大礼,很快给你送去。
这南中的山山水水,老子用一千八百年的见识,重新给你画张地图…欢迎来到,我的战场。”
巷战迟滞完成,翠屏谷猎杀启动。
焦土之后,是毒瘴。
邓艾,你的远征,才刚刚开始踏入地狱的门槛。
信息封锁加生化攻击,这才是古代版的不对称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