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夜比任何地方都长。
符烬霜泡在罐里,听着蛊虫在液体里搅动的细碎声响,数着石壁上渗下的水珠。
一滴,两滴……到第三十七滴时,她绷紧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些。
该来了。
她甚至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草药香——比白日里寨民身上的烟火气清冽,比地窖里的腥气干净。
那香味会顺着气窗的缝隙钻进来,像一根细细的线,牵着她从麻木的疼痛里浮上来。
可今晚,第三十七滴水珠落在罐沿后,气窗始终静悄悄的。
没有轻微的“簌簌”声,没有油灯被点燃时的“噼啪”响,更没有那道带着光的影子顺着石壁滑下来。
符烬霜的手指蜷缩起来,抠住了陶罐内壁粗糙的纹路。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数到第一百滴水珠时,鼻尖萦绕的只有潮湿的腥气,再无半分药香。
她开始烦躁。
不是因为身上的蛊虫咬得更凶了,而是因为那片本该被光填满的黑暗,空得让人心慌。
她试着睁大眼睛,灰白色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里放大,努力捕捉任何一丝动静——气窗的木格纹,墙角结网的蜘蛛,甚至是自己心跳的震动,可就是没有那个人的踪迹。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医师姐姐从不失约。
哪怕是暴雨冲垮了山路,哪怕是寨里的祭祀耽搁了时辰,她总会在深夜寻到空隙,提着油灯来见她,带着米糕,带着草药,带着外面世界的风。
“她是不是忘了?”
一个微弱的念头冒出来,立刻被她掐灭。
不可能。
她摸向罐底,指尖触到那卷叠得整齐的白丝绸,丝绸上还留着淡淡的药味,是昨天医师姐姐帮她包扎伤口时留下的。
她把丝绸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越来越盛的慌。
不知过了多久,地窖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带着金属碰撞的钝响。
符烬霜立刻缩回手,把丝绸藏回罐底,重新泡首身体,闭上眼睛,装作对周遭毫无察觉。
地窖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刺眼的光涌进来——是火把的光,比医师姐姐的油灯亮得多,也烈得多,照得她眼生疼。
她听见几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话,语气平淡,像在谈论天气。
“……找到的时候己经没气了,山崖底下摔得……可惜了那身医术,白瞎了。”
“罢了,蛊女的火候快到了,不差一个医师。”
火把的光晃了晃,有人往罐里添了新的蛊虫,冰冷的液体溅在她脸上。
符烬霜僵着身体,耳朵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反复回响着那几句零散的话。
没气了。
山崖底下。
摔得……她猛地睁开眼,灰白色的瞳孔在火光下缩成一条细缝,死死盯住说话的长老们。
他们的脸在光晕里模糊不清,可她能“看”到他们嘴角的漠然,能“闻”到他们身上和这地窖一样的、腐朽的味道。
不是的。
她在心里反驳,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医师姐姐那么厉害,她认识那么多草药,她能在悬崖上采到别人采不到的药草,她怎么会摔下去?
怎么会……脚步声渐渐远去,地窖门重新关上,黑暗和死寂再次涌来,比之前更沉,更冷。
符烬霜泡在罐里,第一次没有躲避那些爬过脸颊的蛊虫。
它们在她眼下的红痣上停留,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慢慢抬起手,摸向自己的眼睛。
这里曾被医师姐姐用丝绸轻轻擦过,说“等你出去了,让太阳晒晒,或许就不这么怕光了”。
出去。
这个词像一颗种子,突然在心底破土而出。
她要出去。
她要知道,气窗那边的光,为什么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罐子里的蛊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开始疯狂地冲撞她的皮肤,带来尖锐的疼。
符烬霜没有再缩紧身体,反而缓缓舒展了西肢,任由那些冰冷滑腻的东西钻进毛孔,融入血脉。
疼吧。
越疼,越能记住。
记住这空了的气窗,记住那消失的药香,记住此刻心里这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又冷又烫的东西。
她要变强。
强到能打碎这陶罐,推开这地窖,走到那座山崖边,亲自去看看——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