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固定的齿轮清晨六点半的闹钟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划开黑暗,
温暖闭着眼摸到手机按掉***,指尖触到屏幕上凝结的露水——是昨晚忘记关窗,
凌晨的湿气钻进来,在电子屏上洇出一层薄薄的雾。她坐起身,被子滑落到腰间,
露出睡衣上洗得发白的卡通图案,那是三年前公司年会上抽中的奖品,
如今边角已经磨出毛边。空气里飘着楼下早餐铺的油烟味,混杂着老小区特有的潮湿气息。
温暖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爬上来,让她打了个哆嗦。
客厅的沙发上铺着褪色的格子毯,是租房子时房东留下的,边角已经起了球。
茶几上放着半杯昨晚的凉白开,杯壁上结着水珠,倒映出天花板上泛黄的水渍。
卫生间的镜子蒙着水汽,温暖拧开热水龙头,看着水流在玻璃上冲开一道透明的轨迹。
铁锈味的水先是冰凉,过了几秒才慢慢泛起暖意,在池子里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挤了一厘米长的牙膏,是超市促销时买的家庭装,薄荷味早就淡得几乎闻不到。
牙刷在嘴里机械地上下运动,泡沫从嘴角溢出来时,
目光刚好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颧骨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微微凹陷,
唯有瞳孔是亮的,像两潭被遗忘在深谷里的水。七点十分,她站在衣柜前。
左边挂着三件灰色西装外套,右边是五条深色长裤,都是入职时在快时尚品牌买的基础款,
洗了几十次后布料已经有些发硬。她随便抽了一套穿上,拉链拉到胸口时卡住了,
低头摆弄了半分钟才总算拉上去。玄关的鞋柜里只有两双鞋,一双黑色皮鞋,
一双白色帆布鞋,她选了帆布鞋,鞋跟处有个小洞,是上个月不小心踢到台阶时磨的。
七点十五分,她准时出现在地铁站台。早高峰还没完全涌来,站台的瓷砖反射着冷白的灯光,
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褪色的旧照片。温暖站在第三根立柱旁,
这是她计算过的最佳位置——既能第一时间踏上列车中部的车门,又不会被下车的人潮挤到。
地砖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她每天站在这里踩出来的,像树的年轮,记录着重复的时光。
列车进站时带起的风掀动她的衣角,她低头看了眼帆布鞋上沾的灰,那是上周下雨时溅的,
一直没来得及擦。车厢里的人不多不少,刚好能让她保持站立且不碰到别人的距离。
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今天的待办事项:九点开部门例会,
十一点给客户发修改后的方案,下午整理第三季度报表。这些文字像代码一样排列在屏幕上,
构成她一天的程序。办公室在23楼,电梯在七层停下时进来一群实习生,
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撒了把碎玻璃。温暖往角落缩了缩,
闻到其中一个女孩身上的栀子花香水味,突然想起大学时宿舍楼下的栀子花丛,
每到六月就把空气染得发腻。那时候她还会和室友一起在花丛前拍照,
用的是像素不高的翻盖手机,照片里的她穿着碎花裙子,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公文包的锁扣,那是个棕色的仿皮包,拉链早就坏了,
每次开合都要费很大劲。中午十二点,她会去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一份金枪鱼三明治,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街对面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翻卷,露出背面浅绿的脉络。
三明治的保质期是12小时,她总是买当天早上生产的,面包的边缘有点硬,
金枪鱼酱带着淡淡的腥味,但胜在方便,从买回到吃完刚好十分钟,不耽误下午上班。
下午五点半,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17:30时,她会准时关掉文档,
将鼠标放回垫着的纸巾上——那是为了防止鼠标垫磨损桌面,行政部特意发的通知。
她收拾东西的动作总是很快,五分钟后就能走出写字楼,混入下班的人潮。
地铁在晚高峰里像条喘着气的巨蟒,温暖被夹在人群中间,后背抵着冰凉的车门,
能感觉到铁轨传来的震动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望着窗外掠过的黑暗,偶尔有站台的灯光闪过,
在人们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每个人的表情都模糊成一团,像被揉皱的纸。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温暖记不清了。或许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那天她发烧到39度,
独自去医院输液,护士扎针时没找准血管,手背上鼓起一个青紫色的包。
她看着那片淤青慢慢扩散,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上一次有人握住她的手是什么时候。
奶奶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感受过被人紧紧攥着的温度了。晚上九点,她坐在书桌前。
台灯的光线刚好照亮桌面,形成一个圆形的光圈,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而她是唯一的演员。
她翻开笔记本,上面写着“第187天”,这是她记录自己按时吃药的天数。药片是白色的,
很小一颗,放在手心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吞下时总会在喉咙里留下淡淡的苦味。
医生说她需要按时休息,保持心情愉悦,但她不知道愉悦是什么感觉,
就像不知道草莓蛋糕的甜究竟是怎样的甜,只在图片上见过。十一点,她准时躺在床上。
黑暗像潮水一样漫过头顶,她闭上眼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规律得像节拍器。
明天的闹钟会在六点半响起,她会穿上灰色的西装,站在第三根立柱旁,
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齿轮,在固定的轨道上,日复一日地转动。
第二章:轨道上的光斑变化是从一个周四开始的。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凌晨两点才睡着,
早上被闹钟吵醒时感觉头重脚轻。挣扎着起床后,又在找袜子时耽误了几分钟,
出门时已经七点二十了。站台已经站满了人,比平时拥挤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豆浆和油条的味道,混杂着人们身上的汗味。她刚站稳,列车就进站了,
车门打开的瞬间,她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踉跄着冲进车厢,后背撞在扶手上时,
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那味道很干净,像雨后松林里的空气,带着一点清冽的草木气息,
和车厢里浑浊的味道截然不同。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男孩站在对面。他穿着浅灰色的连帽衫,
帽檐压得很低,露出一截干净的下颌线。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
下颌处有颗小小的痣,像不小心沾上去的墨点。左手握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书脊上没有字,
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处有磨损的痕迹。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指腹上有淡淡的薄茧,像是经常握笔留下的。列车启动时他晃了一下,
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栏杆,手腕上露出一块银色的手表,表盘上有细小的划痕,
看起来用了很久。温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老旧的钟表卡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
假装研究自己的鞋带,却感觉有目光落在身上,像初春的阳光,不烫,
却带着一种让人发痒的温度。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在指尖皱成一团。
这是她第一次在拥挤的车厢里,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像在黑白电影里突然出现了一抹彩色。第二天同一时间,她又在车厢里看见了他。
这次她特意提前五分钟出门,站在了平时常站的位置,心脏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
列车进站时,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的侧脸上,
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蝴蝶停驻的翅膀。温暖悄悄数着他翻动书页的频率,
平均每三分钟翻一页,翻到第17页时,他抬头望向窗外,目光恰好与她撞在一起。
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夏夜的星光,瞳孔是很深的黑色。温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回头,
耳根却烧了起来。车厢报站的声音响起,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广播:“下一站,
人民广场。”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发烫的耳朵,那里的温度比平时高了很多。接下来的两周,
他们成了轨道上的共生体。他总是在她上车后的第三站出现,有时站在车门边,
有时坐在她斜后方的座位上。温暖开始留意自己的穿着,
翻出衣柜深处那条从未穿过的米白色连衣裙。裙子是去年打折时买的,
当时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有机会穿,现在却小心翼翼地熨烫平整,挂在醒目的位置。
她又在便利店买了支淡粉色的唇膏,包装上画着一朵小小的樱花,
每天出门前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涂一点,看着嘴唇上泛起的柔和光泽,
心里像揣了颗融化的糖。她发现他看书时会轻轻咬着下唇,
那里的皮肤会泛起浅浅的粉色;发现他左手的小指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过;发现他总是在换乘站的前一站合上书,动作很轻,
生怕打扰到别人。这些细节像拼图一样在她心里慢慢拼凑,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她甚至开始想象他的名字,可能叫林宇,或者陈默,应该是个听起来很干净的名字。
同事李姐注意到她的变化,午休时凑过来:“小温最近气色好多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 李姐的头发上别着个珍珠发卡,说话时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温暖低下头笑,没说话,
手里的三明治突然变得格外可口。金枪鱼的腥味好像消失了,面包也变得松软起来。
她第一次觉得,便利店的三明治原来也不是那么难吃。周五那天,她特意提前一站下了车,
绕了点路去公司。路上经过一家花店,门口摆着一排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朝着太阳的方向,
看起来生机勃勃。她站在花店门口看了很久,老板是个和蔼的阿姨,
笑着问她:“姑娘要买花吗?向日葵象征着阳光,很适合送自己。”温暖摇摇头,走开了,
但心里却记住了向日葵的样子,像小太阳一样,充满了能量。她开始期待每天的地铁时光,
像期待节日的礼物。那短短四十分钟,成了她灰色生活里唯一的彩色。
她会提前在心里排练遇到他时的场景,想象自己可以自然地和他打招呼,
问问他看的是什么书,但每次真正见到他,喉咙就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像偷藏着一个珍贵的秘密。
第三章:未送出的纸条第三周的周五,地铁在隧道里临时停车。车厢里的灯光闪了几下,
突然灭了,只剩下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红光。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撞到了扶手上,
有人在慌乱中呼喊同伴的名字。温暖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黑暗中,
她感觉到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别怕。”是他的声音,像浸在水里的鹅卵石,温润又清晰,
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温暖的呼吸顿了顿,想说“我不怕”,却发现喉咙发紧。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像刚晒过的被子,
让人想靠近;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像微风拂过湖面;甚至能感觉到他袖口蹭过她手背时的温度,很轻,却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