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忘川书屋林陌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段写死了循环条件的程序,精准,
沉闷且无休无止地运行。周六下午三点。窗外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
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灰色巨网,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公寓里,
只有笔记本电脑散热风扇发出的单调嗡鸣,与他敲击键盘的声音交织成一曲乏味的二重奏。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一群沉默的工蚁,构建着一个他永远不会真正踏足的虚拟世界。
他,林陌,27岁,就是这群工蚁的“上帝”——一个被困在格子间和出租屋里的,
疲惫不堪的上帝。命运?这个词对他来说,就像是老电影里褪色的台词,空洞而滑稽。
他的命运,如果非要说有的话,
就是那条清晰可见的人生轨迹:从一座三线小城拼尽全力考出来,扎进这座一线城市的洪流,
成为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用尽父母和自己所有的积蓄,
去换取一个七十平米能看到对面楼房厨房的“家”。这条路每一步都被计算得清清楚楚,
哪里需要什么学历,哪里需要什么资历,就像游戏里的任务清单。
他只是在按部就班地打卡日复一日。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代码改完最后一个bug,
林陌感到一种被掏空的烦躁。他关掉电脑,房间瞬间陷入死寂。这种寂静比噪音更令人窒息,
它放大了他内心的空旷。他抓起外套和雨伞,决定出去走走,漫无目的地。
雨水冲刷着柏油路,反射着霓虹灯模糊而冰冷的光晕。林陌没有去那些熟悉的商业街,
而是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拐进了一条从未涉足过的老旧巷弄。这里的建筑拥挤而斑驳,
青苔从墙角的缝隙里顽强地探出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旧时光混合的气味。
就在巷子的尽头,一家小小的书店,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梦,安静地立在那里。
没有闪烁的招牌,只有一块被雨水浸润得颜色愈深的木匾,
上面是三个遒劲的隶书大字:忘川书屋。忘川。奈何桥边的河。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古怪的、引人探寻的魔力。林陌收起伞,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浓郁的旧书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沉静味道。书店不大,光线昏暗,
只有几盏暖黄色的老式台灯,将光晕投射在顶天立地的书架上。
这里的书不像新华书店那样整齐划一,而是杂乱地、拥挤地堆放着,
仿佛每一本都有自己的脾气和故事。一个身影从高高的书架后缓缓走出。那是一位老人,
约莫六十来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对襟褂子,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神却异常清亮,仿佛能洞穿人心。“随便看看。”老人开口,
声音沙哑却很温和。他没有多余的寒暄,说完便坐回了柜台后的藤椅上,
继续低头看一本厚厚的、没有封皮的古籍。他就是王叔,林陌后来才知道。
但在当时他只是一个与这家书店融为一体的、谜一样的存在。林陌点点头,
开始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行。他的指尖划过一本本旧书的书脊,感受着那些粗糙或光滑的质感。
他看到发黄的《山海经》图册,看到页边卷起的《百年孤独》,
甚至还有一套品相完好的八十年代版《福尔摩斯探案集》。这里的每一本书,
都像一个时间胶囊。就在最里面的一个书架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它。
那是一本日记本。它与周围那些大部头的精装书格格不入。棕红色的皮革封面,
没有任何花纹和文字,却在岁月的摩挲下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林陌鬼使神差地蹲下身,
将它抽了出来。日记本不厚,拿在手里有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感觉。
他能闻到皮革、旧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干花的香气。他翻开封面,
内页是那种泛着淡黄色的道林纸,纸张的右下角,有一块已经干涸的、不规则的咖啡渍,
像一幅抽象的地图。而在扉页上,一行秀气而坚定的钢笔字迹,瞬间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给不相信命运的你。”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就这么一句,像一句精准的谶语,
又像一个不动声色的挑战。林陌的心脏,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他就是那个不相信命运的人。他鄙夷这个词汇所代表的一切懒惰、懦弱和自我安慰。
可当这句话以如此古典而神秘的方式出现在眼前时,
他却感到一种被看穿的、无所遁形的战栗。是谁写的?写给谁的?他下意识地想翻开下一页,
却发现后面的纸页全都紧紧地粘合在一起,仿佛被某种力量封印,又或者,
它们根本就是一片空白。“这本书……卖吗?”林陌拿着日记本,走到柜台前,
声音有些干涩。王叔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日记本,
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书架上的都卖。
”他言简意赅。“多少钱?”老人伸出三根手指。“三百?”林陌有些惊讶。
一本空白的旧日记本,这个价格堪称离谱。老人摇了摇头,
又指了指柜台上一块“概不议价”的小木牌。林陌的理智在脑海里尖叫:疯了!
花三百块买一本废纸?都能买一套最新的技术图册了!他应该立刻放下它,
转身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可是,他的手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紧紧地握着那本日记本。
封皮温润的触感,扉页上那句直击灵魂的话语,以及空气中那股神秘的香气,
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他感觉,如果今天错过了它,
自己生命里某个重要的齿轮,也会就此卡住,再也无法转动。
这是一种毫无逻辑的、近乎荒谬的直觉。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林陌终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扫了柜台上的二维码。“滴”的一声,交易完成。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将日记本塞进外套内袋,紧紧贴着胸口,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重新走入那片冰冷的雨幕之中。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柜台后的王叔缓缓抬起头,
望着他的背影,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悠远而深沉的悲伤。
回到自己那间充斥着现代科技与冰冷线条的公寓,林陌才感到一丝不真实。
他将那本棕红色的日记本从怀里掏出,放在了光滑的白色书桌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与周围的显示器、机械键盘、智能音箱显得格格不入。它像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访客,
带着一身的秘密与尘埃,闯入了他这个由0和1构成的、刻板而乏味的世界。林陌盯着它,
盯着扉页上那句话,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久久无法平息。他不知道,
当他做出购买决定的那一刻,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足以打败他整个宇宙的齿轮,
已经开始缓缓转动。而这本看似无害的日记,将成为他此生最大胆的冒险,
也是最恐怖的诅咒。夜色渐深,窗外的雨,还在下着。第二章:午夜的烙印回到公寓,
林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本棕红色的日记本扔在了书桌上,仿佛扔掉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打开所有灯,让冰冷的白光驱散从“忘川书屋”带回来的那股神秘、昏暗的氛围。
他点了一份重油重辣的披萨外卖,打开电脑,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最新的科技新闻和行业动态,
试图用熟悉的、充满逻辑与数据的世界,将下午那段荒谬的经历彻底覆盖。“疯了,
真是疯了。”他一边咀嚼着披萨,一边自嘲。三百块,
买了一本谁也看不懂的、空白的旧本子。这事要是被公司的同事知道,恐怕会成为年度笑柄。
他甚至能想象出他们夸张的表情和不加掩饰的嘲笑。可无论他如何努力,
视线的余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书桌的角落。那本日记本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无声地嘲弄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它的存在,
本身就是对他那个由代码和逻辑构筑的世界的一次入侵。晚饭过后,烦躁感不减反增。
林陌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了书桌前。他再次拿起日记本,
试图用更科学、更审慎的目光去研究它。他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封面,
仔细观察皮革的纹理;他试图用指甲去抠那些粘合在一起的书页,但它们就像被焊死了一样,
纹丝不动。他甚至上网搜索“忘川书屋”,结果却是一片空白,
仿佛这家店只存在于他的个人世界里。一切的探寻,都指向了死胡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时钟指针划过了午夜十二点。什么都没有发生。林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身体瞬间松弛下来。那口气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也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莫名的失望。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也许那老板就是个古怪的奸商,用些故弄玄虚的手段来抬高价格。他自嘲地笑了笑,
感觉自己像个被鬼故事吓到的小孩。他关掉灯,准备上床睡觉,把这荒唐的一天彻底翻篇。
然而,睡眠却迟迟没有降临。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脑海里总是盘旋着那句“给不相信命运的你”。那行字迹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潜意识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在浅浅的、光怪陆离的梦境边缘,林陌忽然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惊醒。
不是声音,也不是光亮。是一种……温度。一股温热的感觉正从客厅的方向传来,微弱,
却持续不断。他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城市夜光,
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他坐起身,竖起耳朵,公寓里寂静无声。
那股温热感却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不远处发着低烧。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源头……是书桌的方向!林陌的呼吸一滞,
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他。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步步,像是在探索一个危险的雷区,缓缓走向客厅。他看见了。在黑暗的书桌上,
那本棕红色的日记本,正散发着一圈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晕。那股灼热感,
正是从它身上传来!林陌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眼前的一幕,
已经彻底超出了他对物理世界的所有认知。这不是魔术,也不是幻觉,
而是一种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物理现象。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靠近。
当指尖触碰到皮革封面的瞬间,一股清晰的、仿佛握着一杯热咖啡的灼热感传来。
它真的在发烫!就在他触碰的刹那,那圈暗红色的光晕忽然向内一收,消失了。
灼热感也随之迅速褪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异象从未发生。
如果不是手心还残留着那份不真实的温度,林陌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出现了幻觉。
他大口地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打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也照亮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凌晨 3:33。一个毫无意义,却又显得无比诡异的时刻。
他颤抖着手,将日记本翻开到扉页之后的第一页。那一页,他之前反复确认过,是空白的,
和后面的所有书页一样,被粘合得严丝合缝。可现在,它却自动分开了。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张泛黄的、带着咖啡渍的纸页上,一些浅灰色的线条,
如同幽灵的笔迹,正在凭空浮现。线条从无到有,由浅入深,慢慢勾勒出熟悉的方块字。
那笔迹,秀气而坚定,和扉页上的那句话如出一辙。林陌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文字,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空白的纸上,最终,
形成了一段完整的、关于“明天”的记述。 周日,天气阴转小雨。
7:45 AM - 被第二个闹钟吵醒。宿醉般的头痛。
8:05 AM - 放弃自己做早餐的念头,
吃掉冰箱里剩下的最后两块夏威夷披萨。 10:15 AM - 接到母亲的电话,
内容和往常一样,询问工作,催促找对象。通话时长7分22秒。读到这里,
林陌的心已经沉入了谷底。这些细节,琐碎,私密,完全符合他周日的日常习惯。这本日记,
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将他尚未发生的明天,窥探得一清二楚。而最后一段文字,
则像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他残存的侥幸。
11:48 AM - 出门前往市立图书馆,归还上周借阅的《计算之魂》。
你将乘坐地铁4号线。 12:15 PM - 地铁4号线,因前方线路信号故障,
将在金科路站与张江高科站之间的隧道内,临时停车12分钟。车厢会断电,陷入一片黑暗。
……临时停车12分钟。这个预言,具体到了时间、地点、原因,以及持续的时长。
它不再是模糊的猜测,而是一个可以被精准验证的“事实”。林陌瘫坐在椅子上,
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段文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烧红的钢针,
刺进他的脑海。这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恶作K剧,也不是什么精巧的骗局。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力量。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
试图为眼前的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热敏墨水?可哪种墨水能预知他妈会打电话?
远程投影?这比闹鬼更不靠谱!所有的理性,所有的科学常识,在这一刻,
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不是对鬼怪或者猛兽的恐惧,
而是一种对未知的、对自身命运被彻底洞穿和安排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如果连他明天吃什么、坐地铁会堵车多久都被提前写好,那他的人生,
还有什么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还是那个自诩为“上帝”的程序员吗?或者,
他和他写的那些代码一样,也只是一段被设定好、无法更改的程序?夜,前所未有的漫长。
林陌没有再回床上。他就那么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本已经恢复冰冷的日记。他做出了决定。明天,
他会完全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生活。他会吃掉那两块披萨,会等着母亲的电话,然后,
他会准时出门,走进地铁4号线的站台。他要去验证。他必须去验证。因为,
相比于接受这个世界疯了的现实,他更害怕的,是连验证的勇气都失去,
默认自己只是一个提线木偶。窗外,黎明前的天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新的一天,
那个已经被“剧透”的周日,即将来临。第三章:黑白的代价周日的清晨,
林陌是在一片混沌的头痛中醒来的。他不是被第一个闹钟叫醒的。事实上,他几乎一夜未眠,
只是在天快亮时,意志才被沉重的疲惫击垮,坠入浅浅的梦境。梦里,
全是那本棕红色的日记本,和纸页上不断浮现又消失的诡异文字。
手机在7:45分准时第二次响起,尖锐的***刺破了公寓的寂静,
也精准地命中了日记上的第一个预言。“7:45 AM - 被第二个闹钟吵醒。
宿醉般的头痛。”林陌关掉闹钟,坐起身,太阳穴传来一阵阵搏动般的疼痛。这感觉,
和宿醉后的反应一模一样。他没有喝酒,这纯粹是精神被高度压榨了一整夜的后遗症。
他走到客厅,拉开窗帘。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一场雨似乎正在酝酿。
“天气阴转小雨。”第二个预言,也对上了。林陌面无表情地走到冰箱前,打开门。
冷白色的灯光下,一个披萨盒孤零零地躺在第二层。他拿了出来,里面不多不少,
正好剩下两块已经冰冷的夏威夷披萨。他甚至懒得用微波炉加热,就那么站在冰箱前,
机械地、一片接一片地塞进嘴里。“放弃自己做早餐的念头,
吃掉冰箱里剩下的最后两块夏威夷披萨。”当他把最后一口披萨咽下去的时候,
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寒意,顺着他的食道,一路蔓延到了胃里。他像一个提线木偶,
正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早已写好的剧本。每完成一步,那无形的、操控着他的线,
就收得更紧一分。他回到房间,换好衣服,然后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等待着下一个“剧情节点”的到来。他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看手机,
只是盯着墙上时钟的秒针,一圈,一圈,无声地转动。时间,从未如此清晰而又沉重。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10点15分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熟悉的来电***响起。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妈”。林陌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妈。”“哎,
儿子,起床没啊?吃饭了没?”电话那头,是母亲熟悉的声音。“起了,刚吃过。
”“那就好。工作最近怎么样啊?还顺利吧?不要太累了,要注意身体……”接下来的对话,
和林陌过去无数个周末接到的电话一模一样。从工作到身体,从天气到饮食,最后,
总会不着痕迹地,绕到那个永恒的话题上。“……你那个同事小张,
不是说要给你介绍个女孩子吗?怎么样了啊?你们年轻人要主动一点,
别老是天天对着电脑……”林陌沉默地听着,偶尔用“嗯”、“还好”、“知道了”来回应。
他没有看表,但他的心,却在进行着精准的倒计时。在对话的最后,母亲照例叮嘱了几句,
才挂断了电话。林陌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7分22秒。一秒不差。恐惧,
已经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囚,
所有的挣扎和侥幸,都已尘埃落定。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预言了。
那个关于地铁4号线的,具体的、不容置疑的预言。他拿起桌上的《计算之魂》,
这本书他上周只翻了几页,内容艰深,远不如短视频来得轻松。他甚至已经忘了还书的期限。
可现在,它成了他奔赴“刑场”的唯一理由。11点48分,林陌准时出门。他走进地铁站,
冰冷的风从隧道深处灌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站台上人不多不少,每个人都戴着耳机,
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他们是这座城市最常见、也最孤独的背景板。林陌随着人流,
走进了4号线的车厢。列车启动,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变成模糊的光带。车厢里,
灯光明亮,广播里播放着下一站的站名。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林陌的心,
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手表,看着分针一点点地,逼近那个被标记出来的时刻。
金科路站到了,门开了又关。列车再次驶入黑暗的隧道。就是现在!
几乎就在他内心呐喊出声的同一时刻,车厢猛地一晃,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空气!紧接着,
“啪”的一声,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应急灯也未能幸免。整个世界,
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和骚动。
手机屏幕的光芒,像惊慌的萤火虫,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地亮起。“怎么回事?”“停电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林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他感到的,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扭曲的、如释重负般的狂喜。预言,应验了。分秒不差。
广播里很快传来了司机安抚乘客的声音,解释是前方线路出现了信号故障,正在抢修。
这声音,驱散了其他乘客的恐慌,却让林陌的狂喜,攀升到了顶点。他开始在黑暗中,
无声地、疯狂地大笑起来。他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挣扎,
笑自己竟然妄图用可怜的理性去对抗这种神明般的力量。在被困于黑暗中的整整12分钟里,
林陌的世界观,被彻底粉碎,然后,又以一种全新的、扭曲的方式,重新建立了起来。
如果命运是一场已经写好剧本的戏剧,那他,现在就是全世界唯一一个,
提前拿到了剧本的演员!他不再是那个被动的、无力的提线木偶。他可以成为……先知。
当灯光重新亮起,列车缓缓启动时,林陌的眼神,已经和十二分钟前,完全不同了。那里面,
不再有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热的、充满了野心和欲望的光芒。他要利用它!
他要利用这本日记,去改写自己那该死的、一成不变的程序!……周一的凌晨3:33分,
日记本准时发烫。林陌几乎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等待着新“神谕”的降临。这一次,
纸页上浮现的,是关于他工作的预言。 周一,晴。
9:30 AM - 部门例会。项目经理将宣布,
由于服务器A-17的一个底层逻辑错误,上周五上线的新功能模块存在重大BUG,
需要整个小组周末加班进行修复。 你将会因为提前发现了这个BUG,
而受到项目经理的点名表扬。看到这段文字,林陌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这个BUG!
上周五下午,他隐约觉得那段代码有问题,但因为急着下班,并没有深入去查。没想到,
竟然是一个如此严重的漏洞。而现在,他有机会,把这个“后知后觉”,
变成一个惊人的“先见之明”!整个上午,林陌都在不动声色地“研究”那个BUG。
当9点30分例会开始,项目经理沉着脸,刚刚宣布了这个坏消息时,林陌举起了手。
“那个……经理,”他故作镇定地说,“这个问题,我上周五好像已经发现了,
并且找到了一个临时的解决方案,应该可以不用全员加班。”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项目经理惊讶的眼神,
都聚焦在了他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小程序员身上。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
林陌从容不迫地阐述了他的解决方案。项目经理当场拍板,采纳了他的方案,
并且在会议结束时,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表扬道:“林陌!干得漂亮!
这个月的绩效奖金,我给你记一等功!”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像潮水一样将林陌淹没。
他享受着同事们羡慕又敬佩的目光,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化腐朽为神奇的***。他成功了。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篡改”了未来。他得意地转过头,
想看看那个被他“拯救”了周末的同事小李的反应。然而,就在他视线接触到小李的瞬间,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看到,坐在座位上的小李,整个人,连同他身后的椅子和电脑,
都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他就那么突兀地,
变成了一幅活动的、色调介于黑与白之间的、老旧的默片影像。他的脸上还带着感激的笑容,
但那笑容,在诡异的灰白单色下,显得无比惊悚。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一两秒。
当林陌惊恐地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小李身上的色彩又回来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他因为兴奋过度而产生的又一次幻觉。可是,林陌知道,
那不是幻觉。那是一种警告。日记本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向他展示了篡改命运的代价。
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巨大的喜悦,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浇灭。
他意识到,自己打开的,或许不是通往成功的天堂之门。而是一个……无法回头的,
魔鬼的契约。第四章:枯萎的紫藤花黑与白。那个颜色被瞬间抽空的画面,像一根冰冷的针,
深深扎进了林陌的视网膜。小李那张笑着的、感激的脸,
一张失去了所有色彩的、诡异的灰阶面孔。代价。这就是代价?他将那本棕红色的日记本,
如同处理一枚未爆炸的炸弹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桌最深处的抽屉,然后上了锁。
钥匙被他扔到了沙发底下积灰的角落。眼不见,心不烦。他对自己说。一个没有预言的世界,
一个充满了意外与“惊喜”的世界,才是他原本熟悉、并且应该回归的现实。他能做到。
他必须做到。第一个小时。他打开电脑,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屏幕上的代码,
那些曾经无比亲切的逻辑符号,此刻却像一群扭动的、毫无意义的虫子。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字符都敲不出来。脑子里,全是那张灰白的脸。第二个小时。
他开始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从客厅到卧室,再从卧室到客厅。
地板的冰冷顺着脚底蔓延至全身。没有了剧本,下一步该做什么?午饭吃什么?
下午会不会下雨?那个难缠的客户会不会突然发难?
无数个细小的、原本根本不值一提的未知,此刻却汇聚成一片浓稠的、令人窒息的迷雾。
没有了掌控感的世界,原来如此面目可憎。他发现自己病了。一种名为“未来瘾”的病。
而那本日记,就是他唯一的、致命的解药。第三个小时。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汗水浸湿了后背。一种强烈的、源于生理本能的渴望,驱使着他跪倒在地,
将手伸向沙发底下。冰冷的钥匙触及指尖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羞耻的、堕落的战栗。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当抽屉被再次打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旧皮革与干花的气味涌出时,
林陌像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他拿起日记本,
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那温润的封面,仿佛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情人。他需要它。他离不开它。
就像瘾君子,需要那穿透皮肤、带来短暂天堂幻觉的一针。他翻开书页,
目光落在扉页上那句“给不相信命运的你”上。此刻再看,这句话不再是挑战,
而是一个充满了怜悯与嘲讽的微笑。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气味……那股紫藤花的香气,
似乎比昨天淡了一些。不再那么清晰,不再那么沁人心脾。一个不祥的念头攫住了他。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日记本凑到眼前,
目光聚焦在那枚被压在扉页与第一页之间的、精致的紫藤花标本身上。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曾经形态饱满、色泽鲜亮的紫色花瓣,其最外围的边缘,
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枯萎。
那是一种生命力被抽走的、无可挽回的衰败迹象。它的紫色不再那么纯粹,
而是染上了一点点浑浊的、濒死的暗黄。林陌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猛地想起了昨天会议室里,小李那张变成黑白灰的脸。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符合逻辑的等式,
在他脑海中缓缓形成:他每一次利用日记、每一次“篡改”未来所获得的便利与荣耀,
其代价,并不仅仅是让被影响者短暂地“失色”。真正的代价,是由这朵花来支付的。
它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他的“先知”行为买单。这本日记,不是一个工具。它是一个活物。
一个以未来为食、以生命为交易筹码的、寄生在他生活中的……魔鬼。那么,
当这朵花彻底枯萎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当它支付完所有能够支付的代价之后,
下一个被摆上祭坛的,又会是谁?林陌不敢再想下去。他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冷,
比任何一个冬夜都要刺骨。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是那个窥破天机的幸运儿。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和那朵正在死去的花一样,都只不过是这场诡异游戏里,
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代价本身。他想要把它扔掉,这一次,是彻底地、决绝地。
把它烧成灰烬,或者扔进城市的江河里。可是,当他拿起打火机,蓝色的火焰跳动着,
映照出他惨白的脸时,另一个声音却在他心底疯狂地尖叫。不行!扔掉了它,
你将重新变回那个无力的、被动的、在人生轨道上随波逐流的林陌!你将失去所有的优势,
所有的光环!你甘心吗?你真的甘心,重新回到那种一眼就能望到死的、沉闷的循环里去吗?
火焰,在他的指尖摇曳。欲望与恐惧,在他的内心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惨烈的战争。
就在他即将做出决定的前一秒,墙上的时钟,时针、分针、秒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
重合在了“12”这个数字上。正午十二点。新一天的预言,还远未到降临的时刻。
可那本日记本,却在他的掌心,毫无征兆地,第三次,发烫了。第五章:望江大桥灼热。
不是幻觉。那股熟悉的、不容置疑的灼热感,正从他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神经,
野蛮地冲向大脑。正午十二点。一个错误的,不该发生任何事的时间点。林陌手中的打火机,
“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那跳动着的、引诱他走向毁灭的蓝色火焰,瞬间熄灭。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决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彻底击溃。这本日记,
这个魔鬼,连让他下定决心自我了断的机会,都不给。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反抗意图,于是,
用一种更霸道、更不容置喙的方式,强行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拖回了游戏棋盘。他颤抖着,
几乎是本能地,翻开了那本发烫的日记。不是扉页,也不是他已经读过的那几页。
日记本自动翻到了一个全新的、空白的页面。在林陌惊恐的注视下,
那些灰色的、幽灵般的字迹,以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快的速度,
疯狂地从纸页的纤维中渗透出来。这一次,没有关于天气的描述,
没有关于他个人琐事的记录。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色预告。 今晚7点整,
望江大桥。一个穿蓝色风衣的女人,将会从最高处,跃入江中。没有原因,没有过程,
只有一个冰冷的结果。像一份死亡通知单。日记本的热度,在文字完全显现的瞬间,
迅速褪去。它又变回了那本沉默的、古旧的器物,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可林陌知道,一切都发生了。他盯着那行字,感觉自己的呼吸系统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一个女人。一个他不认识的、穿着蓝色风衣的女人。将在7个小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提前知道这件事的人。之前的预言,无论多么精准,
都只是围绕着他自己打转。地铁故障,同事的BUG……那些都只是他个人世界里的小插曲。
他可以利用,可以规避,可以享受其带来的便利,也可以为那诡异的代价而恐惧。但这一次,
不一样了。这一次,日记本将一把沾着血的刀,硬塞进了他的手里。它不再仅仅是预言,
它变成了审判。审判他的良知,审判他的人性。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
像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旋涡,瞬间将他吞噬。去?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然后呢?
眼睁睁看着那朵紫藤花再次枯萎一部分?让自己的命运和这个魔鬼的契约捆绑得更深?
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支付那未知的、可能无比惨重的代价?凭什么!不去?林陌的脑海里,
瞬间浮现出一幅画面。冰冷的江水,一个蓝色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蝴蝶,
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然后被黑暗的旋涡吞没。而他,林陌,
就坐在这间安全的、明亮的公寓里,看着墙上的时钟,从六点五十九分,跳到七点整。
他将成为一个见死不救的、冷血的共犯。不!甚至比共犯更恶劣。
他是一个知情的、默许的……刽子手。“这不是我的错!”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低吼出声,声音沙哑而扭曲,“是这本日记!是它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猛地合上日记本,将它奋力扔向墙角。日记本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然后滑落在地。他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这样做,就能将那个可怕的预言,连同自己的责任,
一起扔出自己的世界。可他做不到。那行字,已经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用烙铁,
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无论他睁眼还是闭眼,那个穿着蓝色风衣的、模糊的女性身影,
都在他眼前盘旋。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太阳,从正午的炽烈,慢慢变得温和。
光影在房间里拉长,变换着角度。林陌就那么枯坐着,一动不动。
他想起了小李那张变成黑白灰的脸。那是一种被剥夺了生机的、如同标本般的死寂。
如果他去救那个女人,她会不会,也变成那个样子?或者,发生比那更可怕的事情?
他又想起了那朵正在枯萎的紫藤花。那才是真正的恐惧所在。那朵花,就是他的生命沙漏。
每一次干预,都在加速它的流逝。当它彻底死去的时候,是不是就轮到他了?
用自己可能缩短的生命,去换一个陌生人的生命。这道选择题,太残酷了。墙上的时钟,
滴答,滴答,像死神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又无可阻挡。五点。六点。天色,
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将天空映照成一片昏黄的、病态的颜色。
林陌站起身,走到窗前。从他公寓的窗户,可以远远地,
看到望江大桥那巨大的、如同竖琴般的轮廓。此刻,桥上的灯光已经亮起,
像一条镶嵌在夜幕上的钻石项链,璀璨,却又冰冷。他知道,那个女人,可能此刻,
也正走在那条项链上。她为什么要去死?是被生活压垮了?还是被感情背叛了?或者,
她也和自己一样,被一本该死的、能预知未来的日记,逼到了绝境?最后一个念头,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陌脑中的混沌。他猛地冲到墙角,捡起那本日记。
如果……如果她也有一本同样的日记呢?如果她的日记上,写着她今晚必死的结局呢?那么,
他今天的袖手旁观,就不仅仅是见死不救。而是,对另一个同类的,彻底的背叛。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当他知道这件事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被卷入了旋涡的中心。
他不再是无辜的。沉默,就是一种罪。去他妈的代价!去他妈的枯萎的紫藤花!
他可以忍受自己变成一个贪婪的、依赖魔鬼的瘾君子,但他无法忍受,
自己变成一个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却无动于衷的……怪物。他要去的,
或许不是救人。他要去的,是确认。是寻找答案。是去看一看,那个和他一样,
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的,另一个可怜虫。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六点四十分。林陌抓起外套,
没有带伞,甚至忘了换鞋,就那么穿着拖鞋,冲出了家门。他冲进冰冷的夜色里,
冲向那座越来越近的、灯火辉煌的,命运的刑场。第六章:另一个“我”风。
冰冷的、夹杂着水腥气的江风,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野蛮地割在林陌的脸上。
他穿着单薄的拖鞋,在望江大桥宽阔的人行道上狂奔。脚底板被粗糙的路面磨得生疼,
但这点疼痛,与他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微不足道。他像一个疯子。周围路过的行人,
无不用一种看神经病似的眼神看着他。一个在深秋的夜晚,穿着拖鞋,
在城市地标大桥上狂奔的男人。这画面,确实足够荒诞。林陌不在乎。他的眼里,只有前方。
那条被璀璨灯火点缀得如同银河般的、漫长的大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找到那个穿蓝色风衣的女人!时间!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六点五十二分。
只剩下八分钟了。桥太长了。望江大桥,是这座城市的骄傲,以其雄伟和跨度闻名。可此刻,
这雄伟的跨度,在林陌眼中,却成了一段通往绝望的天堑。他的目光,
像一台高速运转的雷达,疯狂地扫视着桥上的每一个身影。不是。
那个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大妈,不是。那对依偎在一起、亲密***的情侣,不是。
那个背着吉他、边走边哼着歌的流浪歌手,也不是。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白色的哈气,旋即被江风吹散。汗水和江面的水汽混在一起,
黏腻地贴在他的额头上。六点五十七分。还剩三分钟。绝望,像冰冷的江水,开始一寸寸地,
淹没他的脚踝。难道……他来晚了?或者,他从一开始,就跑错了方向?这座桥,
有两个方向的人行道。就在他即将被这个念头击垮,准备转身冲向对面车道时,他的视线,
被一个远处的、静止的蓝色身影,死死地钉住了。那里,是整座大桥的最高点。拱形的顶端。
一个女人,穿着一件蓝色的风衣,正背对着他,站在栏杆之外。
她就那么站在那狭窄的、仅能容纳一只脚的水泥边缘上,仿佛一个技艺高超的走钢丝演员。
她的风衣下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蓝色的旗帜。她的下方,
是百米之下的、深不见底的、漆黑的江水。林陌的呼吸,瞬间停止了。找到了。
他放慢了脚步,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他怕自己急促的脚步声,
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那个身影靠近。五十米。
三十米。他能看清她那头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十米。他甚至能闻到,
从她身上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洗发水的香气。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周围汽车驶过的呼啸声,远处城市的喧嚣声,都消失了。林陌的世界里,
只剩下他和眼前这个站在生死边缘的、蓝色的背影。他该说什么?“别跳!”?太蠢了,
只会***到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太虚伪了,他根本不关心。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任何语言,在“命运”这个绝对的、暴力的判决面前,都苍白无力。
就在他离她只剩下最后三步之遥时,那个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侧过了头。
林(陌看清了她的脸。一张年轻的、苍白的、被泪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眼睛很大,
却空洞得吓人,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燃尽了所有希望之后的、死灰般的空洞。那是一种,被彻底击败后,才有的眼神。
林陌的心,被这眼神狠狠地刺痛了。然后,他看见了。就在女人侧过身的瞬间,一件东西,
从她那件蓝色风衣的口袋里,滑了出来。那东西,没有掉进桥下的江水里。而是被风一吹,
轻飘飘地,落在了林陌的脚边。棕红色的皮革封面。温润的、被岁月摩挲出的光泽。以及,
那股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混合着旧纸张与紫藤花的,宿命的气味。一本,和他那本,
一模一样的……日记。林陌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运转。他像是被一道天雷,
从头到脚,劈得外焦里嫩。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都在这一刻,
得到了最恐怖、最无可辩驳的证实。他不是唯一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我”。
就在这时,桥上报时的大钟,发出了第一声轰鸣。当——!七点整。那个女人,
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她空洞的眼神里,闪过最后一丝决绝。她的身体,向前一倾,
就要从那狭窄的边缘,坠入永恒的黑暗。“不——!”林陌没有思考。或者说,
他已经无法思考。是那本掉落在地的日记,是她那双空洞的眼睛,
是那种被同类背叛的、巨大的恐惧,驱动了他的身体。他猛地向前扑去,
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女人风衣的后摆!巨大的冲力,将他整个人都带得向前踉跄。他的膝盖,
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栏杆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可他不敢松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撕裂般的蛮力,将那个已经半个身子悬空的女人,硬生生地,
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两人,狼狈地、纠缠着,一起摔倒在冰冷的人行道上。
女人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冰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林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肺部像火烧一样疼。他顾不上自己膝盖的剧痛,
只是下意识地,死死地压着身下那个不断挣扎的女人。“放开我!”女人的声音,尖锐,
嘶哑,像一把生锈的刀子,“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她用手捶打着林陌的后背,用脚踢着他的身体。那不是反抗,
而是一种纯粹的、绝望的发泄。林陌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他的目光,越过了女人的肩膀,
死死地,盯着那本静静躺在不远处的,第二本棕红色日记。它就在那里,
像一个沉默的、邪恶的魔鬼,无声地,嘲笑着这两个在地上翻滚、扭打的,
可怜的、被选中的祭品。第七章:幸存者的情报女人的挣扎,最终在力竭的呜咽中,
渐渐平息。她不再捶打,不再踢踹,就那么瘫软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她的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林陌缓缓地,从她身上爬了起来。
他的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裤子已经被磨破,渗出了殷红的血迹。
可他感觉不到疼。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眼前这个蜷缩成一团的、穿着蓝色风衣的女人身上。
“起来。”林陌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女人没有反应,
只是用手臂紧紧地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仿佛要将自己缩回母亲的***,
逃离这个残酷的世界。周围,已经有零星的路人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
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再待下去,恐怕会引来警察。林陌弯下腰,
先是捡起了那本掉落在地的、属于她的日记本。然后,他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抓住了女人的手臂。“我再说一遍,起来。”他的语气,冰冷而强硬,“如果你想知道,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谁,就跟我走。”“我……是谁……”这句话,
像一把钥匙,触动了女人那根已经麻木的神经。她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
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名为“疑惑”的波澜。她看着林陌,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用最粗暴的方式阻止了她奔赴死亡的陌生男人。最终,她顺从了。
她任由林陌将她从地上拽起,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踉踉跄跄地,
跟着他走下了这座让她绝望的大桥。……桥下,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
成了他们临时的避难所。温暖的灯光,醇厚的咖啡香气,
与外面冰冷的江风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林陌选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
将一杯滚烫的热可可,推到了女人的面前。她双手捧着杯子,似乎想从那灼热的温度里,
汲取一丝活着的实感。她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紫。直到此刻,
林陌才算真正看清了她的样子。很年轻,或许比自己还小几岁,眉眼清秀,
如果不是被那种极致的绝望所笼罩,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两人,
陷入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
他们就像两个刚刚从同一场空难中幸存下来的乘客,惊魂未定,彼此戒备,
却又因为那共同的、恐怖的经历,而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联结。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林陌。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他只是将手伸进自己的外套内袋,
掏出了那本属于他的、棕红色的日记本,然后,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他将它推到了桌子的中央,与那本属于她的、刚刚从桥上捡回来的日记本,并排放在了一起。
两本,一模一样的,宿命的判决书。当女人的目光,触及到第二本日记本的瞬间,
她那双刚刚有了一点神采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那是一种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之物的眼神。她的嘴唇开始颤抖,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伸出手,指尖悬在林陌那本日记本的上方,想触碰,
却又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你……你也是?”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的嗡鸣,
却又清晰地,穿透了咖啡馆里舒缓的背景音乐,钻进了林陌的耳朵。林陌点了点头,
言简意赅:“第四天。”“第四天……”女人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她笑了。
那不是开心的笑,而是一种比哭更难看、更绝望的、神经质的狂笑。笑声越来越大,
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哈哈……哈哈哈哈……第四天!”她笑着,
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那空洞的眼眶里,疯狂地涌了出来,“我呢?
你猜我第几天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三十天!”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不再是那个沉默的、行尸走肉般的木偶。她变成了一个溺水者,
抓住林陌这根不知是浮木还是稻草的东西,
将自己过去一个月里所承受的所有恐惧、折磨和绝望,毫无保留地,倾泻了出来。她叫苏晴,
一个来这座城市追寻音乐梦想的自由作曲人。一个月前,她在一家二手唱片店里,
得到了这本日记。“一开始,它就像是我的缪斯女神。”苏晴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的回忆,
“它会提前告诉我,哪段旋律会更受欢迎,哪个***走向更有感染力。我靠着它,
写出了好几首自己都觉得惊艳的曲子。”“可是,很快,一切都变了。
”“它开始预言我的失败。投出去的稿子,会被哪家公司拒绝。出门会崴到脚。
电脑会突然蓝屏,丢失掉最重要的文件……所有不好的事情,它都会提前通知我。
我试着去躲避,可每一次躲避,都会引来更糟糕的后果!”“有一次,
它说我下楼会踩空台阶。我那天就没出门。结果,晚上公寓的线路老化,着火了!
我差点被烧死在里面!”苏-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她死死地抓着桌角,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就像一个被关在玻璃笼子里的 小白鼠,
笼子外面,有一双眼睛,二十四小时都在盯着你!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
甚至每一个念头,它都知道!它把你的未来,写成剧本,然后逼着你,一字不差地演出来!
”“我试过反抗!我试过把所有预言都反着来!可没有用!你越是反抗,
它就越是会用更残酷的方式,把你拉回它设定的轨道!直到你彻底放弃,彻底麻木!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今天早上,它更新了。它说,我会在晚上七点,
从望江大桥上跳下去。当我看到那行字的时候,我居然……松了一口气。”苏晴抬起头,
布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解脱般的笑容。“因为,我终于知道,这场折磨,
该怎么结束了。死亡,是它给我安排的,唯一的,出口。”林陌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苏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