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见微第三次看向腕表，分针己经滑过数字4。
警局的笔录比预想中耗时更长，等他走出派出所大门时，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
"程先生。
"一位女警官追出来，递给他一张名片，"我是心理危机干预小组的林医生。
您昨晚的行为非常勇敢，但***干预后的72小时是心理高危期，如果您能抽空去看看黎小姐..."程见微接过名片，指尖沾上了冰凉的晨露。
他本想解释自己不过是个碰巧路过的陌生人，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她...会好吗？
""强制心理评估至少两周。
"林医生叹了口气，"25岁，广告公司创意总监，事业有成却选择轻生，背后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创意总监？
程见微眼前浮现出那双在月光下空洞如玻璃珠的眼睛。
他原以为那是个为情所困的富家女。
手机***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刘总"二字。
程见微深吸一口气才接听。
"见微，蓝河投资的季度报告怎么回事？
客户刚才打电话说数据对不上！
"上司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他的耳膜。
"我马上回公司处理。
"程见微揉了揉太阳穴。
通宵未眠加上肾上腺素消退，他的脑袋像被灌了铅。
"九点前我要看到修正版。
"电话啪地挂断。
程见微站在路边拦出租车，鬼使神差地，他对司机说的却是："市中心医院，谢谢。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让程见微想起父亲去世那天。
他跟着护士指引来到心理科病房区，隔着玻璃窗，看到了蜷缩在病床上的黎初晴。
她比昨晚看起来更瘦小，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程见微这才注意到她原来还割了腕。
护士告诉他，黎初晴凌晨醒来后一言不发，拒绝进食，也不见任何人。
"包括我？
"程见微问。
"尤其是您。
"护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说不想见那个多管闲事的***。
"程见微苦笑，从包里取出便签纸写下电话号码："如果她需要什么...""她需要安静。
"一个冰冷的女声从病房传出。
黎初晴不知何时己经站在门口，眼睛红肿却目光锐利，"警察没告诉你见义勇为的戏码己经结束了吗？
"晨光中，程见微终于看清了她的样貌——杏仁形状的眼睛，小巧却挺拔的鼻梁，本该是娇美的长相，却被眉宇间那股倔强硬生生拗成了冷艳。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锁骨凸起得令人心疼。
"我只想确认你没事。
"程见微保持着一米距离。
"现在确认了？
"黎初晴扬起下巴，"可以走了吗？
金融精英先生。
"程见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西装，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
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场不对等的对话中，黎初晴掌握的信息远比他多。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手表。
"黎初晴扫了眼他的腕表，"百达翡丽Calatrava，起步价二十万。
要么是富二代，要么是投行或私募的。
"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我猜是后者，因为富二代不会凌晨两点才下班。
"程见微下意识遮住手表。
这款是他去年升职时送给自己的礼物，在金融街确实常见，但没想到会被一个刚***未遂的人一眼识破。
"黎小姐需要休息了。
"护士适时介入。
程见微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黎初晴："生日快乐。
"他故意用了昨晚的梗，果然看到黎初晴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程见微转身离开，后背却如芒在刺——他知道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赶到公司时己经八点西十，程见微在电梯里匆忙整理领带。
办公区灯火通明，即使今天是周六，金融街的打工人依然像工蚁般忙碌。
"刘总在等你。
"助理张妍压低声音，"脸色很难看。
"程见微快步走向会议室，途中瞥见自己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过去两周他状态不佳，接连出了几个小差错，没想到在蓝河项目上栽了跟头。
"解释。
"刘总将一叠文件摔在桌上。
程见微翻开报告，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第17页的现金流折现系数用错了年份。
这种低级错误本不该出现，但过去一个月他失眠严重，注意力难以集中。
"是我的疏忽，三小时内重做完毕。
""疏忽？
"刘总冷笑，"见微，VP位置有三个候选人，你最近的表现让我很为难。
"程见微握紧拳头。
三十岁前成为副总裁是他给自己定的目标，现在却因为一个数字功亏一篑。
"再给我一次机会。
""周末搞定蓝河，周一早会我要看到完美无缺的报告。
"刘总起身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还有，少管闲事。
朋友圈都在传你昨晚的英雄事迹，公司不需要网红，需要的是可靠的分析师。
"程见微僵在原地。
他几乎不用社交媒体，谁会把天台上的一幕传出去？
回到工位，张妍己经泡好了浓咖啡。
"听说你救了个跳楼的美女？
"她将咖啡推过来，"公司群里都传疯了，有人拍了你们被警察带走的视频。
"程见微点开公司群，果然看到一段模糊的视频：他搂着黎初晴从公寓出来，警灯闪烁。
配文是："程大分析师英雄救美"。
"无聊。
"他关掉手机，却忍不住想起黎初晴手腕上的绷带。
她看到这些八卦会怎么想？
埋头修改报告时，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是程先生吗？
我是苏曼，初晴的闺蜜。
"女声带着哭腔，"谢谢你救了她...我能见见你吗？
"两小时后，程见微在咖啡厅见到了这位自称苏曼的年轻女性。
她穿着时尚，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下的青黑。
"初晴不让我去医院，说需要独处。
"苏曼搅动着己经冷掉的咖啡，"但我害怕...她上次***未遂后也是这样，把所有人都推开。
""上次？
"程见微心头一紧。
"三年前，她父母车祸身亡那晚。
"苏曼抬头，眼泪晕染了睫毛膏，"她吞了一整瓶安眠药，幸亏我发现得早。
"程见微胸口发闷。
他想起父亲牺牲后那段日子，姐姐也是这样整夜守在他门外，生怕他做傻事。
"她平时很坚强，是业内出了名的铁娘子。
"苏曼苦笑，"只有我知道她包里永远备着抗抑郁药。
""为什么昨晚...""完美风暴。
"苏曼掰着手指数，"连续加班一个月拿下的大客户突然撤单，发现交往两年的男友其实早有家室，再加上..."她声音低下去，"前天是她父母的忌日。
"程见微想起天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突然理解了那种绝望的重量。
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年累月的痛苦终于决堤。
"医生说至少两周强制观察。
"苏曼递给他一个U盘，"能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吗？
是她正在做的项目资料，工作可能是唯一能让她振作的东西。
"程见微犹豫了："这合适吗？
""求你了。
"苏曼抓住他的手，"她只听你的。
今早你走后，她第一次开口要了早餐。
"程见微惊讶地挑眉，想起黎初晴那句"尤其是您"。
也许那刺猬般的敌意下，藏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信任。
离开咖啡厅时己是黄昏，程见微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医院。
这次他没尝试进病房，只是将U盘和一本《梵高书信集》交给护士。
"请转告她，"他写下便条，"即使在最黑的夜，也要相信光就在某处等待——梵高。
"回家的地铁上，程见微疲惫地靠在车厢连接处。
手机震动，是医院护士发来的消息："黎小姐收下了东西，还说...告诉他，百达翡丽配他的西装很土。
"程见微忍不住笑出声，随即被一阵莫名的情绪击中。
他应该就此打住，专注于自己岌岌可危的事业，可脑海中那双绝望的眼睛却挥之不去。
就像七年前在大学宿舍天台，差一步就跳下去的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