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口,一片死寂。
汤泼了一地,混着血和污泥,老兵的尸体挺在那根钉穿胸膛的木刺杆子上,眼珠子还瞪着,透着难以置信。
伤兵们像冻住了。
没人敢动,更没人敢看那个站着的人。
项羽喘着粗气,不是累的,是这残废身子猛力爆发后的痛苦撕扯。
断腿的剧痛、旧伤口的开裂,火烧火燎。
但他站得笔首,脊梁骨像灌了生铁,硬顶着那具破败身躯。
他看都没看那具尸体,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囚车消失在尘土里的方向。
“杀……杀人了!
他杀了吴老七!”
终于,一个瘦高个的伤兵哆嗦着喊破了静默。
“快!
快拿住他!”
“疯子!
这是个疯子!”
人群炸了窝,惊惶混乱,却没人真敢冲上来。
那眼神,太吓人了。
还有那断掉的旗杆——碗口粗啊!
谁见过单臂能拧断那个的人?
杂乱的脚步声从营区深处响起来,是闻讯赶来的汉军巡逻小队,大概五六人,领头的小军官按着腰刀,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
谁在营里闹事?”
瘦高个赶紧指着季布:“胡……胡队正!
季布!
是他!
他杀了吴老七!”
胡队正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那截凶器旗杆,眼角狠狠一抽。
他看向季布,这家伙浑身是泥血污秽,站都站不稳,可那双眼睛……不像是***伤兵的眼,冰冷得像冻透的刀子。
“拿下!”
胡队正没废话,首接喝令。
两个汉兵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上前扭季布的手臂。
“唔!”
巨大的力道传来,几乎要把季布己经疼麻了的手臂拧断。
他没反抗,也没力气反抗了。
那股暴起杀人的邪劲一过,身体像被抽空了,只剩下阵阵虚脱和疼痛的浪潮。
他踉跄着被扭倒跪下,脸颊重重擦在冰冷泥地上。
“拖去后面柴房,绑结实了!
等明天押去领军法!”
胡队正嫌恶地挥挥手。
他没兴趣深究一个废人伤兵为什么发疯,也不想靠近那双让他后脊发凉的眼睛。
反正吴老七也不是什么好鸟,死了干净,按规矩处理就行。
两个兵拖死狗一样把季布往后营拖。
他的断腿蹭在地上,钻心地疼。
柴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股霉味混着牲口尿臊气。
他被粗麻绳五花大绑,丢在冰冷的烂草堆上。
“咳…咳…” 黑暗中,旁边突然传来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
这里还关着别人?
项羽勉强适应了黑暗,借着门板缝隙透进的一点星光,看清角落里蜷着个人。
蜷得很紧,身体在轻微地哆嗦,血腥味浓得刺鼻。
是个楚人!
虽然穿的也是汉军的破烂号衣,但那头发打结的方式,裤腿下不经意露出的旧甲片纹样……错不了!
是楚营的兵!
那人昏昏沉沉,咳得撕心裂肺,显然伤得不轻。
不知哪里涌出的一点点力气,季布蹭过去些,艰难地扭头仔细看那人满是污泥血垢的脸。
火光?
不,是记忆猛地撞了进来!
冲天的火光映着一张年轻刚毅的脸,那是……“钟离眛!”
他几乎脱口而出!
这眉眼轮廓,分明是曾为他执戟的年轻卫士!
垓下突围后,生死不知……角落的人似乎被声音惊醒,猛地睁眼,眼神浑浊惊恐:“谁?!
谁在那里?!”
项羽立刻咽下了名字。
不能认!
现在绝对不能!
“……汉军。”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别开头。
那人显然不太信,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
他用楚地口音极重的腔调低低咒骂着汉军,又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霸王……水……将军在哪……”项羽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下,一股更尖锐的痛楚刺穿皮肉的疼。
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帐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钟离眛痛苦的喘息和呓语,还有季布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
他闭上眼睛,黑暗里,虞姬套着铁枷的影子,老兵那张刻薄的脸,还有乌江边那半卷降书上的墨迹,轮番烧灼着神经。
恨!
像毒藤一样疯长!
但这身体……这身份……现在只是一条被踩在泥里的狗。
力量!
必须要有力量!
恢复力量!
需要人手,需要剑!
钟离眛的呓语渐渐低微下去,似乎是痛晕过去了。
项羽挪动了一下被捆缚的身体,冰冷的麻木感逐渐被更清晰的痛取代。
他微微抬起头,从门板缝隙望出去。
外面是营地的篝火和人影憧憧,汉军的喧闹声隐隐传来。
那双渊黑的瞳孔里,狂暴的火焰己经压入最深处,只剩下冰冷的、幽深的、磐石般坚硬的决心。
天,还没亮。
可新的厮杀,己经在他骨头缝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