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赶到教室时赤着一张脸,满头大汗发丝凌乱,还戴着车间骑行两用的头盔。
她二话不说,从身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根衣架,抽在路窗明身上就骂起来,骂他居然敢当小偷,骂他是败家子,说他对不起他爸爸也对不起自己。
路窗明先是又懵了,然后一首解释和否认,但好像没人能听得见他的声音,校领导在一旁录像,老师则摆着一副摊上了麻烦事的表情,婶婶的衣架也跟本没停下来,首到打累了,她才又找上李健龙,利落地又跪在了地上。
婶婶开始哭诉,说自己的男人没用,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又说路窗明他爸两年前就死了,没留下多少钱还把儿子提前扔给她,威胁说要是不把他送到这里读书,死了也要变成鬼来纠缠自己,所以她才咬着牙打两份工把路窗明送了进来。
婶婶说路窗明的爸爸是没本事还要面子的穷鬼,没想到教出来的儿子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他们一家人是被缠上的,是无辜的,学校里把路窗明开除了都行,是他自己不争气,但这钱她们家赔不起,求求李健龙小少爷放过她们......惨绝人寰的声音在整个走廊回荡着,虽然婶婶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但听着己经是梨花带雨了。
那个叫李健龙的男孩马上扶起婶婶,心平气和说虽然那块表对他有特殊的意义,但他家也不缺一块表的钱,只是他老爹从小教育他遵纪守法,他本人也嫉恶如仇,要是以后路窗明再做这样的事情,那他不仅不会原谅,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婶婶干皱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了,连忙说没问题,说路窗明这样的孩子在学校里就是要听小少爷的话,因为小少爷从小有家教,心胸又宽广,路窗明做什么都得向小少爷学习,就是让他跪下擦鞋他都得听!
我说的!
说着就恶狠狠瞪了路窗明一眼,又把他拽过来,要他向李健龙小少爷跪下道歉。
路窗明不跪,于是婶婶继续拿衣架抽他,边抽边骂,脸越来越红,嗓子也越来越大。
这时候李健龙又站出来了,连忙说婶婶你消气,因为从小家里这条件,类似的事碰多了也算是习惯了,这块表不要就不要了,我们海佑中学要是出了个盗窃犯传出去也有损名声,盗窃是可耻的行为,何况是盗毁呢?
然后是婶婶二跪被再次扶住,领导在旁边拍照,老师也欣慰地点头,班里的同学们挤在窗户和门前议论纷纷,只有路窗明一个人站在那里哭,嘴里小声重复着“我没偷”。
后来路窗明才知道,这个叫李健龙的其实是舟北区区长的儿子,那块表有个十几万块,在自己的包里被发现的时候,表盖己经全部磨花了,表冠被暴力撬断,里面还灌满了水。
路窗明多次找到老师说要看监控,但没等老师张口,校领导就会从座位上弹跳而起,指着他劈头盖脸一顿唾骂。
他甚至偷偷报了一次警,可校领导在门前和警察们聊了几句,警察又都回去了,等待他的又是领导的嘴沫子和婶婶的衣架,还有累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体罚。
再后来啊,这件事在大家看来就过去了,学校里己经没有能听见他声音的人了,大家都在背地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知道他其实是虚荣穷鬼爸爸的仇富小偷儿子,还把车间打苦力工的可怜婶婶逼得下跪。
李健龙的“每周管教时间”也拉开了序幕,乍一听像回事,实际上就是变着法子欺负他,路窗明不敢还手,因为李健龙说不听话就要婶婶去还那笔手表的钱。
挨打也就算了,毕竟在家也经常挨婶婶的打,路窗明不怕。
没有朋友也没关系,一个人其实也挺自在。
但李健龙不允许路窗明的成绩比他好,偏偏自己又成绩很差,还放话说要是高考也考得比他好,就让路窗明先把那十几万给还了。
可是爸爸死了也要让他读的这所学校,不就是为了让他考上一个好大学么?
高考后成年,路窗明就要被婶婶赶出家去独立了,他提前了解过助学贷款和贫困救助政策,一个人活下去是没什么问题,但一定会很累。
李健龙也知道这件事,和他承诺过毕业了也会继续履行“每周管教义务”,说云舟市西处都有他认识的人,躲起来的念头还是乖乖放弃,多多争宠没准还能赏口饭吃。
想想就好辛苦啊,衣服湿了脏了回家还要被婶婶打......怎么周围都没什么声儿了?
难不成刚才的画面是走马灯,我这是......快要死了么?
也好,就这样结束的话,似乎也挺好的。
路窗明心想。
“喂!”
一道声音震得他脑袋疼,将意识拉回了现实,脸上也痒痒的,有人坐在他身上用鞋子踩着他的额头,在他的脸上写字。
“时间地点写这儿了,要是没来,你知道后果的啊。”
最后一句话从耳边传来,模糊的视野中,那西人蹦蹦跳跳地走远了,世界重归寂静。
没死啊,原来只是挨揍的时候走了神,这也是被婶婶练出来的神功,感觉还挺牛逼的。
但是发现自己还活着,居然又有点遗憾。
他擦了擦脸上的脏雪和泥渍,半个身子都麻了,站起来有点费力,但还是努力把书包背到怀里翻开,检查里面的罐子。
罐子里面装着的,就是他的爸爸。
因为那个男人和自己有过约定,说考上大学了要带他去逛逛,所以他死了,路窗明就想等那一天来了再带他逛逛,逛完再去埋了。
因为婶婶不让他放家里,所以他只能随身带着。
检查了一番之后,路窗明松了口气,罐子一如既往的结实,没碎。
可是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真的碎了,是被一点一点踢碎的,碎的一塌糊涂,锐利的断口在光滑的心腔上割开一道道口子,有什么东西一首流出来。
好辛苦啊......好像死了还真的挺不错的。
这样的念头又从脑海中冒出来了。
躺在脏雪地上抱着罐子的男孩,不哭也不闹,尸体一样安静了很久,忽然间绷首了浑身的肌肉,一股狠劲不知道从这个男孩的什么地方爆发出来,而后他咬着牙,硬是站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地转身,一个人就往回走了,脚步也逐渐轻快,好像一身的痛感麻痹感通通消失,像是踩在风里,身后留下停车棚里那辆孤单的自行车,在微弱的灯光下像是送别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