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柒的手掌贴着禾清的后颈,那里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
怀里的身躯正在变冷,他却固执地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只要不松开,黄昏就不会坠落。
"你看..."禾清忽然在他肩头动了动"袁柒,日落了。
"禾清便没有了声音,心脏停止了跳动。
禾清他和太阳一起落山了。
这是禾清的最后一句话。
袁柒记得他说这话时,眼睛里的无奈和悲伤。
在早一些就好了。
在早一些,结果或许就不会这样糟糕了。
此刻帽儿山的光顺着风慢慢的消散,怀里的人变得如同羽毛一样轻。
袁柒抱着人又紧了紧,好像只要不松手,怀里人就会永远趴在他的怀里,身体就会永远有温度。
——殡仪馆的冰棺泛着青白的光。
是袁柒通知的禾清的父母,禾清的朋友。
来的人不多。
袁柒只是呆愣的看着殡仪馆里人,长久的愣神。
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会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一会儿就会火化,变成一捧灰。
袁柒低头自嘲的一笑,伸手划过眼角留下的泪。
他忘记了,己经十六年了。
他们早就己经不是以前的少年人了。
"节哀。
"禾清母亲的声音打断了袁柒的思绪,母亲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手慢慢抚摸棺木。
禾母的珍珠耳环在阴影里晃动,她没看棺椁,似乎是不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
目光落在袁柒无名指的旧戒圈上,"是我们,对不起清清。
"袁柒是不太理解禾母的意思的。
他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话想问,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口。
袁柒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教学楼天台。
十六岁的禾清攥着他的衣角,咬着下唇,怯懦的道歉。
“七哥,你别生气了。
我以后什么都和你说,你是我最亲的人。”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响在耳侧。
禾***的把袁柒当做了最亲的人,什么话都要说,什么话都要和袁柒说。
此刻停尸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他视网膜好像脱落了。
才仅仅一天,他竟然己经回忆不起少年的面庞了。
他努力的去看,于是又看见禾清蜷在阁楼木床上咳嗽,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亮床头他们接吻的模样。
重逢后,他总是掐着禾清的脖子逼他接吻,然后红着眼睛问他“禾清,为什么不看我给你发的信息,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
禾清只是握住他的手腕,认真的看向他的眼睛“七哥,这样不对。”
——"他的东西..."袁柒的声音尤其突兀"请让我处理。
"“我哥的遗物凭什么要给你?!!
你算什么东西。”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他的眸子里全是怒气。
袁柒抬眼看向他,和禾清有八分的相似。
只有那双眼睛,极其不一样。
禾清的眼睛是月光,温柔的望向所有人。
禾康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像要撕咬着所有人。
“我是他的爱人。”
一句话足以让所有人停止说话,空气是被冻结的冰霜。
禾康拽着袁柒的手腕,毫不犹豫的给了袁柒一巴掌,说的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我TM草泥马,禾清同意了吗?”
袁柒哼笑一声,手摸了摸那红肿的脸颊,泪珠滑落,他平静的看向禾母“我敬你们是清清的亲人。
别得寸进尺,我对禾清不好,你们更是。”
禾父抱住哭的断气的禾母,又拽了一下怒气冲冲的禾康。
他说的话很公式“麻烦你了,袁柒。
事后,禾家会给你相应的补偿。”
夫妇俩的影子在亭子里拉得很长,最终被自动门截断。
等人全部都走散了,袁柒他才抱着禾清的骨灰,一步一步的走回家。
延吉的夏日有些闷热,闷的人喘不上来气。
他顺着禾清家的地址,一路走到了天池市场。
禾清在天池市场旁边租了一个房子,密码是袁柒的生日。
老式居民楼六层,推开门时夕阳铺满了玄关。
阳台上还有袁柒精心准备的各种各样的花朵。
还有袁柒强迫着亲吻禾清的痕迹。
夜半,袁柒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了一个黑皮的笔记本。
日记本里夹着干枯的苹果片,钢笔字被泪水泡涨又风干,洇成毛茸茸的蓝:"今天遇到了一个人,他叫袁柒,他把泡面汤洒在我白色的衬衫。
其实不用赔的。
"翻到中间页数时,纸页突然变得脆硬。
2012年9月的字迹歪斜:"电击第三天,母亲来看了我。
她说只要我的病好了就带我回家,她流着泪,又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男人。
我想伸手擦干她的泪,告诉她不要哭了,这个真的改不了。
"袁柒的拇指在"袁柒,我真的想你。
"这几个字上反复摩挲,首到指尖的汗水润湿了纸面上的字。
延吉的商业屏幕上还有着袁柒二十七岁登上的舞台,唱着日落的这首歌。
那个时候禾清二十六岁,离开了禾家,一个人来到异地他乡,会不会也看到了?
那个时候禾清在想什么?
袁柒不由自主的跪在2020年的日记页上,长春龙嘉国际机场到北京的机票。
袁柒想起那天自己在颁奖礼上感谢"生命中的光",真正的光悄悄的去看他又悄悄的离开。
他什么都不知道。
禾清的钱又是在哪里获得的?
他总是容易多想。
最后一页贴着帽儿山门票,日期是今天。
票根背面有铅笔写的袁柒的名字。
袁柒突然明白禾清今晨为何执意要要去帽儿山——原来人死的时候,自己是知道的。
袁柒拿起了吉他,弹唱着茉莉花。
许久许久之后,他对着虚空轻声说:"现在换我给你带苹果,每天一块,永远不氧化。
你能不能回来看我一眼,求求你了。
"窗外,第一颗星坠落在他们初遇的操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