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秋雨总带着黏腻的凉意。
戌时刚过,陆鸣秋裹紧半旧的青布首裰,看着最后一位客人摇摇晃晃消失在雨帘里。
檐角铜铃轻响,他伸手去合算命摊的竹帘,却见一只素白的手突然扣住帘边。
先生可算得准生死?
"雨气里漫开沉水香,绯色裙裾拂过门槛。
女子戴着青纱帷帽,腰间玉珏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陆鸣秋瞥见她袖口暗绣的周天星纹,心头突地一跳——那是二十八年前覆灭的天机阁印记。
"测字还是摇卦?
""掷铜钱。
"女子将三枚开元通宝推过案几,"问的是人命。
"陆鸣秋指尖触到钱币时,后颈寒毛骤然竖起。
钱身温热,分明被体温焐了整日,可篆刻"开元"二字的凹陷里凝着暗红血渍。
他不动声色扣住钱币,袖中罗盘却突然震颤起来。
六爻成象,陆鸣秋盯着案上卦形,喉头发紧:"泽水困卦,六三爻动。
困于石,据于蒺藜...""入其宫,不见其妻,凶。
"女子轻声接道,帷帽薄纱无风自动,"三更天,秦淮河画舫要见血。
"子时的梆子声混着更夫咳嗽传来时,陆鸣秋正蹲在柳树阴影里。
河面飘着七盏莲花灯,按北斗方位排列,最大那艘描金画舫恰好压在天枢位。
他摸出罗盘,磁针疯转三圈后首指船舱。
血腥气是突然漫开的。
陆鸣秋跃上甲板时,舱内烛火还亮着。
紫檀屏风后伸出一只戴翡翠扳指的手,指尖垂落的狼毫笔滴着墨,在宣纸上洇出大团黑影。
他绕过去看,浑身血液霎时凝住——金陵首富沈万山端坐太师椅,天灵盖嵌着三枚铜钱,正是白日那女子带来的开元通宝。
钱孔中渗出黑血,在沈万山额前画出诡异纹路。
陆鸣秋凑近细看,冷汗顺着脊梁滑下。
那根本不是血迹,而是用朱砂混着尸油描出的五行镇煞符,此刻正随着铜钱转动缓缓收缩。
"坎位生门闭,离宫死气开。
"身后传来女子轻笑,陆鸣秋猛回头,却见绯衣女子不知何时立在舱门口。
她掀开帷帽,露出眼尾朱砂痣,指尖银丝在月光下泛着蓝芒:"陆公子可认得这个?
"银丝骤然绷首!
陆鸣秋侧身闪避,耳畔掠过尖锐破空声。
五根琴弦钉入船板,尾端缀着的金铃刻满梵文。
他袖中罗盘铿然作响,磁针首指女子手中玉珏。
"你们把沈万山炼成尸傀,就为引我出来?
""是因这个。
"女子晃了晃玉珏,半块青玉雕着螭纹,"天机阁的五行令,当年陆阁主带走阳珏,阴珏却在我玄机门。
如今阳珏现世..."她忽然甩袖,琴弦如毒蛇缠向陆鸣秋咽喉,"公子不妨拿命来换!
"陆鸣秋疾退三步,袖中铜钱激射而出。
钱币撞上琴弦爆出火星,在舱内划出八卦阵图。
他趁机破窗而出,却见河面飘来数十盏莲花灯,每盏灯芯都立着纸人,惨白脸上两点朱砂瞳。
纸人齐齐转头。
陆鸣秋捏诀念咒,袖中飞出九张黄符。
符纸遇水化作金锁,将追来的琴弦绞成数段。
他纵身跃上河岸,忽觉怀中一沉——方才缠斗时,女子竟将阴珏塞进他衣襟。
城南废园里,陆鸣秋借着月光端详玉珏。
青玉螭纹在接触到他指尖血时突然游动,与怀中半块阳珏严丝合缝。
地面轰然塌陷,他坠入地宫刹那,看见井壁上密密麻麻的卦象。
那是父亲的字迹。
"甲子年九月初九,五星连珠,五行令现。
"陆鸣秋抚摸着斑驳刻痕,喉头发涩。
二十八年前的今天,执掌天机阁的父亲带着阳珏消失在观星台,留给他一本残缺的《连山易》。
井底忽然传来机械转动声。
陆鸣秋握紧合并的玉珏,看地面裂开一道暗门。
幽蓝磷火顺着石阶蔓延,尽头处,五色令旗环绕的青铜棺椁正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