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陆沉站在玻璃幕墙外，看着护士给朵朵调整输液管。
晨光穿透雾霾斜切在监护仪的绿色数字上，将陆沉的影子拉得很长，
恍惚间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骨架。手机在裤兜震动，秘书发来的会议通知被自动弹出又关闭。
他想起昨天深夜在公司加班时，前台打电话说家里出事了。当时他正在和日本客户谈判，
挂断电话前只来得及问了一句"严重吗"，现在想来这句话简直像柄钝刀。"陆先生？
"护士的声音惊醒了他，"病人醒了，但暂时不能说话。"顺着护士的视线望去，
朵朵正用沾着泪痕的脸颊蹭着枕头，左手腕上崭新的纱布在蓝白条纹床单上格外刺眼。
陆沉坐下时带倒了椅子，金属支架与瓷砖地面碰撞出刺耳鸣响。
他摸到西裤口袋里的瑞士军刀，那是十五年前陈念送他的生日礼物。
刀柄上刻着"致我的急诊室英雄"，此刻正硌着他发烫的掌心。记忆突然闪回上周家长会。
班主任举着朵朵的画本说孩子最近总画受伤的小动物，陆沉当时忙着接董事长的电话，
敷衍地打了个哈哈。回家后他在书房翻找颜料盒，
却在储物柜深处发现了朵朵锁着的秘密基地——整面墙贴满了各种形态的绷带与创可贴，
最新作品是用美工刀割出的太阳图案。"爸爸。"朵朵的声音像浸水的棉花，
陆沉这才发现她的嘴唇肿得发亮。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他注意到床头挂着陈念的工作牌，金丝边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那件她穿了五年的羊绒大衣还挂在衣柜里，袖口磨出的线头像蜈蚣般爬满肘部。
护士递来温热的牛奶，陆沉突然想起结婚纪念日那天，陈念在烛光摇曳的餐厅里切蛋糕，
奶油沾在他西装袖口。那时他说要给她买十克拉钻戒，她却笑着把钻戒塞进蛋糕盒，
转头对服务员说不要香槟，要最便宜的柠檬水。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陆沉起身时差点撞到转运床。透过渐渐闭合的金属门缝隙，
他看见护士们推着另一个病人经过，白大褂下摆沾着暗红色污渍。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浓重的血腥气，陈念跪在急诊室外的瓷砖地上，
怀里护着浑身是血的实习生。"心理医生下午两点半来。"护士长递给他一张单子，
"陈念女士坚持要见女儿。"陆沉这才发现她的指甲缝里残留着蓝色水彩，
和朵朵画本上的星空图案一模一样。住院部顶楼的花园里，陆沉坐在长椅上看云。
远处传来儿童乐园的笑声，
某个瞬间他竟以为自己回到了婚礼现场——陈念穿着鱼尾裙赤脚站在喷泉边，
水晶鞋陷进潮湿的草地，捧花上的蝴蝶标本扑棱棱飞向蓝天。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陈念发来的语音。背景杂音很大，
...朵朵的手...她说要当我的小医生...救救妈妈..."陆沉握紧军刀冲进病房，
却看见妻子正用纱布缠住女儿的手腕，美工刀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陈念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就像十五年前那个夏天，你带着朵朵去江边捞贝壳。
"她苍白的指尖划过陆沉掌心的烫伤疤痕，那是婚礼当天打翻咖啡杯留下的。
陆沉突然想起心理诊所的白墙。上周初诊时，治疗师让他画"家庭树"，
他在陈念的位置画了个被锁链缠绕的女人，而朵朵则是蜷缩在树洞里的幼兽。
此刻阳光正穿透病房的百叶窗，在他们交握的手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陆沉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透过渐渐消散的雾气，
他看见陈念蜷缩在陪护椅上，睡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的烫伤疤痕。
那是婚礼当天打翻咖啡杯留下的，此刻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护士台的电子钟跳至06:00，陆沉被消毒水味刺醒般猛然回神。他摸出手机确认行程表，
发现今早原定的跨国视频会议改到了下午。秘书发来的消息在屏幕上固执闪烁："陆总，
日本方面希望您亲自出席新品发布会。""告诉他们取消。"他按下免提键，
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会议室的落地窗外，
江城的早高峰正像被按了快进键的幻灯片，而他的车还停在医院地下三层。
陈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得像是某种深海生物。"朵朵说想看彩虹。
"她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平静，"你说过要带她去游乐园坐摩天轮的。
"陆沉想起上周暴雨倾盆的傍晚，他在公司楼下看见朵朵缩在便利店屋檐下。
十岁的孩子抱着破洞的恐龙玩偶，雨靴里灌满泥水，却仍仰头盯着旋转木马顶端亮灯的城堡。
当时他只是匆匆扔了张购物卡，转身就被暴雨模糊了视线。"心理医生十点钟到。
"护士提醒道。陆沉这才发现陈念的指甲缝里嵌着蓝色水彩，
和朵朵画本边缘的颜料完全一致。他想起上周收拾书房时，
在《国家地理》杂志里夹层发现的儿童画作——戴护士帽的女孩抱着襁褓，
旁边写着歪扭的"妈妈"。儿童医院心理诊室的空调开得太足，陆沉解开西装扣子时，
发现衬衫内袋里有张泛黄的B超照片。十五年前那个暴雨夜，
他就是这样攥着这张单子冲进急诊室，却被告知永远失去了听力未发育的胎儿。
此刻照片上的日期在眼前浮现：2010年6月12日。"小朵有严重的分离焦虑症。
"心理医生摘下金丝眼镜擦拭，"她把对母亲的恐惧转移到了父亲身上。
"陆沉想起上周家长会，朵朵当着全班的面说"爸爸是坏人"，
而陈念只是笑着替女儿擦眼泪。诊室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织成细密的网格。
陆沉突然注意到墙上的挂钟停在九点十七分——正是十五年前陈念车祸发生的精确时间。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根无形的丝线正将过往与现实缠绕成茧。"您夫人有***倾向。
"医生合上病历本，"她抽屉里的抗抑郁药快吃完三个月了。"陆沉的喉结滚动，
想起昨晚在厨房瞥见的情景：陈念踮脚够顶层柜子，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
将她佝偻的身影剪成皮影戏。儿童乐园的霓虹灯在暮色中渐次亮起，
陆沉蹲下来系朵朵松开的鞋带。女儿突然指着旋转木马惊呼："妈妈！"他循声望去，
看见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在给其他孩子分发气球，发梢沾着棉花糖碎屑。
记忆如失控的游乐设施冲向高空。十五年前的婚礼现场，
陈念也是这样踮着脚往宾客头顶撒花瓣。那时他觉得她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
永远不会弄脏纯白的婚纱。直到在急诊室看见她蜷缩在血泊中，才惊觉那不过是脆弱的糖衣。
"爸爸你看！"朵朵拽着他往摩天轮跑，"小熊在发光！
"夜色中LED灯勾勒出巨型卡通形象，陆沉突然看清小熊胸口印着的"NO.007"。
这是他们婚礼当天酒店送的伴手礼编号，此刻在霓虹灯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旋转木马启动的瞬间，陆沉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他伸手去擦，却摸到黏腻的糖浆。
原来是小熊的眼睛在滴落融化的眼泪，而朵朵正抱着他脖子咯咯大笑。风声灌进耳朵，
他听见十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的雷鸣，与此刻的欢笑声重叠成诡异的二重奏。
废弃游乐园的霓虹灯在暴雨中扭曲成诡异的光斑，陆沉握着美工刀的手指关节发白。
雨水顺着伞骨流淌，在水泥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冲刷着朵朵脚踝处新鲜的纱布。
十五年前的暴雨夜，陈念就是在这片水域中打捞起那个实习生的遗体。"爸爸你看！
"朵朵突然指着旋转木马的残骸尖叫，"小熊的眼睛在流血！"陆沉浑身僵直，
看着女儿跑向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卡通形象。记忆如被撕开的旧照片，
1998年深秋的冷雨浸透了他的白大褂，实习护士苍白的脸漂浮在血泊之上。
雨滴砸在伞面的声音突然消失，陆沉猛然抬头。黑色奔驰车的远光灯刺破雨幕，车窗降下后，
他看见苏黎穿着墨绿色风衣，肩头还沾着儿童医院的消毒水渍。
"心理医生不该出现在犯罪现场。"她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
十五年前那个决定性的雨夜，他作为主刀医生签署的死亡证明上，
实习护士的姓名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此刻苏黎胸前的工牌在闪电中一闪而过——"江城第一医院精神科 主任医师"。
"陈念女士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苏黎甩开伞走向旋转木马，
高跟鞋碾过积水发出清脆声响，"她把十五年前的医疗事故投射到了女儿身上。
"她的手指抚过小熊渗血的眼睛，陆沉突然发现那些"血迹"竟是荧光涂料。
记忆如失控的放映机开始倒带。2010年6月12日23:47，
急诊科值班表在他手中碎成纸屑。当时他正为跨国会议视频连线，
直到护士长哭着闯进来："陆医生！车祸现场..."玻璃幕墙外的暴雨疯狂敲打，
像无数双手在拍打窗户。"这不是意外。"苏黎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
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许明玥女士的肋骨骨折处有明显的人为按压痕迹，
真正的死因是窒息性损伤。"她的指尖划过陆沉西装内袋露出的B超照片边缘，"而您夫人，
怀的正是当年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陆沉感觉喉咙被浸透福尔马林的纱布堵住。
记忆闪回到婚礼现场，陈念穿着鱼尾裙踩过花瓣，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那时他以为那是幸福的晕眩，现在才惊觉那或许是药物反应——她偷偷服用了过量的镇静剂。
"心理诊所的沙盘游戏。"苏黎突然转身，雨衣下摆掠过旋转木马的断柱，
"朵朵在第三次治疗时，用玩具手术刀划开了我的喉咙。"她的笑容在闪电中明灭不定，
"她说妈妈变成了杀人犯，要给坏医生做手术。"陆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想起上周深夜潜入书房翻找文件时，撞见的秘密场景。陈念蜷缩在保险柜旁，
手里攥着撕碎的抗抑郁药说明书，墙上贴满许明玥各个时期的医疗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