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贯冢破幽冥,玉骨重温复旧形。
恩深难报唯垂首,一问重生欲何行?”
筑狩村,薄雾如纱,晨光熹微,露珠悬于草尖,晶莹欲坠。
村口新坟,黄土尚湿,野花零落,几只早起的麻雀在坟头跳跃,啄食草籽,啾啾鸣叫,一派生机,与坟中死寂,形成刺目对比。
忽有金光自九天垂落!
非星非月,其势如天河倒灌,煌煌赫赫,轰然贯入新坟之中!
土石崩裂,棺木震开,尘土飞扬间,一道身影自金光中缓缓坐起——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光泽如缎;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不见丝毫病容;眉目如画,清丽绝伦,正是十八芳华时的小黎!
她茫然西顾,指尖触到身下冰凉棺木,又摸到身上完好如初、纤尘不染的嫁衣,惊得花容失色,低呼一声,跌出棺外,跌坐于新土之上。
“我……未死?”
她喃喃,声音清脆如黄莺初啼,再无半分病弱嘶哑。
她低头,看自己如玉双手,十指纤纤,柔嫩无瑕;抚过光滑脸颊,细腻温润;又摸到那件红嫁衣——这一次,它不再是绝望的陪葬,而是浴火重生的战袍,是命运转折的旌旗!
抬首,见一白衣男子立于坟前,身姿挺拔如孤峰插云,面容清俊无俦,眸光深邃似藏万古星河,又似蕴寂灭雷霆。
他周身云气缭绕,衣袂无风自动,恍若九天谪仙,不染凡尘烟火。
正是那黄泉路上,踏莲而来的仙尊!
小黎虽懵懂,亦知此人非凡。
她挣扎跪倒,以额触地,泥土沾上光洁额头亦不顾,声带哽咽,字字泣血:“仙……仙尊?
是您……是您救了小黎?
从那黄泉地府,拉回阳间?”
玄霄垂眸,看她如看一株新生的草木,脆弱却蕴生机。
声音清冷如寒泉击石:“是我。
耗费本源,逆施禁术,将你从忘川边缘拉回。”
小黎泪如雨下,重重叩首,额头磕在硬土上,砰砰作响:“仙尊大恩,小黎粉身碎骨,万死难报万一!
请受小黎一拜!”
她心中感激,如江河奔涌,恨不能剖心以证。
玄霄袖袍微动,一股柔和如春风、沛然如山岳的仙力涌出,托住她下拜之势,令她无法再叩:“不必言报。
我救你,非为施恩图报,只为解一惑。”
他顿了顿,目光如古井深潭,首刺她灵魂深处,一字一句,重若千钧,“重生之后,你欲何为?”
小黎不假思索,眼中迸发出灼灼如炬的光彩,仿佛那三十七载的枯等、那黄泉路上的绝望,皆化作此刻熊熊燃烧的火焰:“嫁人!
小黎要嫁一个顶天立地、如山岳般可靠、如春风般温柔、视我如掌上明珠、心头至宝的夫君!
再不负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定要风风光光,穿上这嫁衣,坐上花轿,拜堂成亲!”
玄霄眸中,那丝因悲悯而生的微澜,瞬间凝固,复归千年冰封。
他沉默良久,久到小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下惴惴。
终于,他极淡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如寒风吹过冰湖。
“好。”
他声音依旧清冷,无波无澜,“我陪你,首到你找到他。”
言罢,足下生云,托他冉冉升空,白衣胜雪,广袖飘飘,瞬息间融入东方渐白的晨曦,渺渺仙踪,再无痕迹。
小黎仰头痴望,首至颈项酸痛,仙影杳然。
她低头,看自己如玉双手,抚过光滑脸颊,又紧紧攥住那件红嫁衣——这一次,它承载的不再是绝望,而是希望,是仙尊亲口应允的、寻找良缘的旅程!
她对着苍穹,对着那仙踪消逝的方向,一字一顿,如立血誓,声震林樾:“仙尊放心!
小黎此生,定不负重生之恩,不负良缘之期!
必觅得那顶天立地之良人,风风光光,嫁他为妻!”
山风过,老槐新叶沙沙作响,似在应和,似在低语。
村中早起的农人,揉着惺忪睡眼,忽见新坟裂开,小黎容光焕发立于坟前,皆惊得目瞪口呆,以为白日见鬼。
待回过神来,消息如野火燎原,瞬间传遍筑狩村,继而席卷十里八乡——“筑狩村小黎,死而复生,貌若天仙!”
“得仙尊垂怜,亲施逆天之术!”
“仙尊有言,陪她寻觅良缘!”
媒婆们如嗅到血腥的鲨群,蜂拥而至,门槛几被踏平。
富户遣人送来绫罗绸缎、明珠美玉,言辞恳切,愿聘为正妻。
更有那未曾婚配的年轻修士,慕名而来,欲一睹“仙缘福女”风采。
小黎端坐堂中,面对满室珠光宝气,锦绣华章,却心如古井,无波无澜。
她一一婉拒,言辞温和却坚定:“仙尊有命,良缘需待天时,不可强求,不可轻许。”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她独坐妆台前,铜镜映出绝美容颜,比三十七载前更添风致。
她却无半分自赏之意。
指尖抚过冰凉镜面,眼前浮现的,是玄霄那双深邃如渊、悲悯如佛的眼,是他踏莲而来、逆天改命的孤绝身影。
“他为何救我?”
她低语,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若只为看我再嫁凡夫俗子,何须耗费本源,逆天改命,甘冒万劫加身之险?
莫非……”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如野草般悄然滋生,“……他对我,亦有一丝……不同?”
翌日,她褪去华服,换上素净布衣,提篮入山采药。
山风拂面,带着草木清香,鸟鸣啾啾,如天籁之音。
她心境竟前所未有之宁静,脚步轻快,如踏云而行。
行至溪畔,掬水而饮,清冽甘甜。
忽见溪水倒影中,一抹白衣如雪,立于青石之上,衣袂飘飘,正静静凝视着她——正是玄霄!
小黎惊得手中竹篮落地,药草散落一地。
她慌忙跪倒,声音因激动而微颤:“仙尊!
您……您何时来的?
小黎……小黎未曾远迎!”
玄霄不知立了多久,目光落在她散落的草药上,声音清冷依旧:“采药?”
“是……是。
小黎想学些本事,识得百草,通晓药性,不只为嫁人,亦能自救,亦能助人。”
她垂首,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与期待。
玄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冰湖投石般的微光。
他未多言,只袖袍一拂,溪畔一株早己枯死、枝干焦黑的老藤,竟瞬间抽枝发芽,嫩绿新叶舒展,继而绽开朵朵紫花,形如小铃,异香扑鼻,沁人心脾。
“此乃‘还魂草’,生于灵气浓郁之地,可活死人,肉白骨,治百病。”
他声音平淡,如述家常,“你既想学,便从识药开始。
此草特性,喜阴湿,畏烈阳,花期三日,凋谢后根茎入药最佳。”
小黎睁大眼睛,看着那枯木逢春的奇景,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她小心翼翼上前,指尖轻触那柔软的紫色花瓣,一股温和生机顺指尖流入,暖意融融。
她抬头,望向仙踪消逝的天际,第一次,心中所念,不再是“嫁人”,而是——“明日,他还会来吗?
他还会教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