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流(1976年1月)北风在厂区上空打着旋,卷起地上的煤灰和雪花,拍打在红砖墙上。
一月的洛阳冷得刺骨,车间里的机床似乎都运转得比往常吃力了些。
清晨的广播没有像往常一样播放熟悉的旋律,而是传来一阵低沉的哀乐。
陈光正在系红领巾,母亲王桂芬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广播里传来沉重的声音播报着国家领导人逝世的消息。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里屋传来父亲沉重的叹息声。
整个厂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
虽然机器还在运转,工人们还在车间里忙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悼念文章,语气沉重而悲痛。
早饭时,家里的气氛格外凝重。
玉米糊糊冒着热气,但没人动筷。
父亲突然放下碗,走到挂在墙上的领袖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是个好人。
"父亲的声音沙哑,"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好领导。
"陈光注意到父亲的眼圈发红。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
去学校的路上,厂区里异常安静。
工人们三三两两走过,很少有人说话,即使交谈也是低声细语。
厂门口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新出的黑板报上写着沉痛悼念的标语。
"我爸说,那位领导人是好人。
"小军低声说,"他昨晚哭了一晚上。
"陈光想起父亲昨晚站了很久的样子。
他不太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这么伤心,但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气氛。
教室里,张老师眼睛红肿,声音哽咽。
她带着大家学习报纸上关于这位领导人生平的文章。
"他一生鞠躬尽瘁,为人民服务……"张老师念着念着,声音颤抖起来。
课间休息时,操场上少见地安静。
没人追逐打闹,没人弹玻璃珠,就连最调皮的孩子也规规矩矩地站在走廊里。
陈光和小军靠在墙边,看着远处冒烟的厂房。
"那位领导人是什么样的人?
"陈光问。
小军摇摇头:"我爸说,是很好很好的人。
"下午的向阳院活动取消了。
周师傅带着孩子们做白花,准备悼念活动。
老人的手有些颤抖,折纸花时好几次都没折好。
"那位领导人来过咱们厂,"周师傅突然说,"那还是五几年的事。
他穿着中山装,和工人们握手,问我们的生活情况……"周师傅的声音哽咽了:"那样的好领导,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回到家,母亲正在缝黑纱。
她给每个孩子的衣袖上都缝了一块。
"这几天不要疯玩,"母亲嘱咐,"尤其是你,玲儿。
"父亲下班回来得比平时早,脸色沉重。
他默默地吃完饭,又走到领袖像前站了很久。
夜里,陈光睡不着,听见父母在里屋低声说话。
"这才刚开年,就出这样的事……"母亲的声音带着忧虑。
"他走了,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父亲叹气,"他是稳住局面的人啊。
"第二天,厂里组织了悼念活动。
工人们聚集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
党委书记讲话时声音哽咽,台下不时传来抽泣声。
默哀三分钟。
上万人同时低头,寂静中只能听到压抑的哭声。
陈光偷偷抬头,看见父亲的脸颊上泪水纵横。
他从未见过父亲流泪。
追悼会结束后,人群默默散去。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茫然和不安。
回到家里,父亲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像前,又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广播里全天播放哀乐和悼念文章,厂区的生产进度明显慢了下来,工人们常常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忧虑。
一周后,生活逐渐恢复正常,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己经在厂区蔓延。
广播里开始出现"继续革命"、"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提法,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这是又要搞运动了。
"晚饭时父亲皱着眉头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折腾什么?
"母亲赶紧示意他小声点:"隔墙有耳,别乱说。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继续。
陈光注意到,父亲下班后常常独自坐在着发呆,一坐就是好久。
母亲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地看报纸,关注着北京的每一个消息。
一天晚上,陈光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
"你就知道打孩子!
光儿才多大?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棍棒底下出孝子!
男孩子不打不成器!
"父亲的声音提高。
"这才多久,你就不能……"父亲突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陈光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走向里屋。
第二天,父亲没有检查陈光的作业,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学,将来……要有出息。
"陈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感觉到,国家领导人的逝世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厂区激起了层层涟漪。
而这些涟漪,正在悄悄地改变着每个人的生活。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十岁的陈光第一次朦胧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发生变化,而那些变化,将会影响他们每个人的未来。
窗外的北风依然呼啸,但厂区上空的空气里,己经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