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碎玉与犬语序章:婆家旧园土与石头在脚下硌出实感时,
我才意识到站在的是婆家那栋老房子的一楼花园。
不是如今住的那栋刷着米白外墙、带着不锈钢护栏的单元楼,
是更早之前的老宅子——两层小楼,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
扶手被几代人的手掌磨得发亮,包浆里浸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我走下楼梯,站在花园入口,
鼻尖先捕捉到的是潮湿的泥土味。不是雨后那种清新的腥甜,
是带着点陈腐的、被遗忘的味道,像打开了尘封多年的木箱。小花坛里没什么活气,
***的黄土地被踩出几道深深的辙印,不知是哪年留下的。零星散着几块不规则的石头,
最大的那块半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爬着暗绿色的苔藓,边缘被风雨啃得坑坑洼洼,
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这方被时光遗弃的角落。这花坛还未种东西,记忆里刚嫁过来那年,
婆婆说过要种点月季,买了苗,翻了土,最后不知怎的不了了之,
只剩下几个空花盆倒扣在墙角,盆底积着去年的落叶。后来有了孩子,带他来老房子玩,
他总爱在这里挖泥巴,用小铲子敲那些石头,说要找出“会发光的宝贝”。
当时只当是童言无忌,笑着拍掉他裤腿上的土,如今想来,那笑声仿佛还绕着耳边,
可孩子已经长到不需要我牵着手走路的年纪了。手里攥着的布袋忽然沉了沉,
这才惊觉自己一直握着个东西。布袋是粗麻布的,边缘磨出了毛边,凑近了闻,
有股淡淡的草木灰味。松开手指,袋口的褶皱散开,
露出里面的石头——不是寻常那种灰扑扑的石头,每块都比拇指稍大些,形状也不规整,
表层裹着层细碎的晶石,在梦里这种不明不暗的光线下,泛着若有似无的淡紫、浅蓝光泽,
像把揉碎的星星掺在了里面。我捏起一块放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晶石的棱角很细,不硌手,反而有种温润的质感,像触摸着一块凝固的月光。
这袋石头是从哪来的?我明明记得出门时两手空空,可此刻它就沉甸甸地躺在我手里,
仿佛从一开始就该在那里,如同这园子本该是这般荒芜模样。顺着花园旁边的水泥路往前走,
鞋底碾过碎石子,发出“沙沙”的轻响。风从西边的围墙缺口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
迷得人眼睛发酸。我抬手揉眼睛时,攥着布袋的手指松了劲,袋口的绳结不知何时已松开,
里面的石头“哗啦啦”地滚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园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串断了线的珠子。
我下意识地弯腰去接,可那些石头骨碌碌地四散滚开,有的撞在土块上停住,
有的滚进低洼处,还有的直接钻进了石缝里,转眼就混进了园子里原有的碎石堆里。
最开始的慌乱过后,一种奇异的平静漫了上来。我蹲在地上,看着那些散落在泥土里的晶石,
它们的光泽在自然光下淡了许多,不仔细看,和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心里竟没有多少惋惜,
反而冒出个念头:撒了就撒了吧。就像小时候弄丢的那块石英石,
就像青春期写了一半、被风吹走的日记,就像去年整理衣柜时,
毫不犹豫丢掉的那条穿旧了的连衣裙。我们总在不经意间丢掉些什么,当时觉得没什么,
直到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才突然想起它们的模样,可那时早已找不回来了。
如今回想那个瞬间,才惊觉那或许是梦给我的第一个暗示。人总是这样,
攥着珍贵的东西时浑然不觉,任凭它们顺着指缝溜走,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些被我们轻慢对待的,或许正是命运藏在寻常里的馈赠。
就像年轻时总觉得时间用不完,把日子过得潦草又随意,直到某个深夜惊醒,
才发现那些被挥霍的光阴里,藏着多少本该紧握的瞬间。
那些晶石在梦里明明闪着不寻常的光,我却能那样轻易地任其散落,
仿佛它们只是路边随手捡的碎玻璃。我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
阳光不知何时钻出了云层,斜斜地落在园子里,给那些碎石和泥土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望着那片散落着晶石的土地,忽然觉得它们本该属于这里——或许很多年前,
它们就埋在这土里,只是被我暂时捡了起来,如今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转身往屋里走,
木质的门扉虚掩着,能看到里面黑洞洞的走廊。刚踏上三级台阶,脚边一道影子晃了晃,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心脏猛地缩了一下。是条狗。黄棕色的毛,中等体型,
像洗旧了的毛线团,肚子上的毛稍浅些,沾了点泥土。它就卧在廊下的阴影里,前爪并拢,
脑袋搁在爪子上,耳朵耷拉着,尾巴绕到身侧,没有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我向来怕狗。
小时候在老家,被邻居家那条半大的狼狗追过半条街,裤子被撕烂了个口子,膝盖擦出了血,
从那以后,只要看到带毛的四足动物,不管大小,都会下意识地往后躲。此刻脚像钉在原地,
想退回去,又怕惊动了它。可这狗不一样。它的眼神里没有凶光,没有警惕,
甚至没有寻常狗见到陌生人时的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温和的了然,像位早就等在那里的故人。
阳光落在它半边脸上,绒毛里的灰尘看得一清二楚,可那双眼睛亮得很,
像盛着两汪浅滩的水,静静地望着我。僵持了几秒,我试着开了口,声音发紧,
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趴,趴下?”说完就后悔了。
这是我小时候对付家里那只温顺的老猫常说的话,对一条陌生的狗说这个,简直荒唐。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它被激怒、冲我龇牙咧嘴的准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可下一秒,
那狗竟真的动了。它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前腿一曲,稳稳地伏在了地上,
脑袋依旧搁在前爪上,姿势比刚才更放松了些,尾巴尖轻轻扫了扫地面,带起点灰尘。
心莫名一松,像有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我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离它只有一臂远。
能闻到它身上淡淡的狗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不刺鼻。它的耳朵毛茸茸的,
边缘有些卷曲,我忍不住小声说:“你好乖啊。”“是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的质感,
像个变声期的少年,吐字清晰,就那样平平淡淡地钻进了耳朵里。我像被施了定身法,
猛地往后一仰,后腰撞在台阶的棱角上,疼得“嘶”了一声。手里的空布袋掉在地上,
被风吹得滚了两圈。那狗依旧趴在原地,眼神里没有丝毫异样,仿佛刚才开口说话的不是它,
仿佛狗会说人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会说人话啊”,
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乎也轻易的接受了梦里的狗会说话这个事情。后来我才明白,
那狗或许是梦里的信使。生活里太多“会说话的狗”了——邻居一句无心的提醒,
同事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甚至路边一朵花的开谢、一阵风的方向,都在悄悄传递着什么。
只是我们太匆忙,要么像最初的我那样充满戒备,要么像后来的我那样漫不经心,
总在错过那些藏在寻常里的启示。它没再回答,只是看着我,尾巴轻轻扫了扫地面,
像在说“这有什么稀奇”,那份坦然,倒比我的大惊小怪更像世间常态。
阳光渐渐移到了廊下,落在狗的背上,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边。我看着它安静的模样,
忽然不怕了,甚至想伸出手摸摸它的头。可指尖刚要碰到它的耳朵,眼前的景象突然晃了晃,
像被水波打了一下,老房子的廊下、伏着的狗、散落着晶石的花园,
都开始变得模糊……第一章:仙人语场景切换得没有预兆,像被谁猛地拽了一把,
前一秒还在婆家老房子的门口,后一秒已站在外婆家的楼梯上。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响,
我扶着扶手往下走,阳光从二楼的窗棂漏下来,在台阶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空气里飘着外婆晒的腊肉香——那是我十岁前最熟悉的味道,此刻在梦里漫延开来,
竟带着真实的暖意。脚步声惊飞了走廊里的麻雀,我一阶一阶往下挪,终于到了一楼厅堂。
天井中央的石榴树还在,枝桠光秃秃的,想来不是结果的季节。
树下的太师椅上坐着个穿灰布褂子的老人,背对着我,正对着石榴树出神。他头发花白,
梳得整整齐齐,后脑勺的发髻用根木簪子别着,像从旧画里走出来的人。“你是哪吒命啊。
”他没回头,声音轻飘飘的,却清晰地落在我耳朵里,像雨滴打在青石板上。
我停在最后三级台阶上,愣了愣。哪吒命?是那个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的哪吒?
那个剔骨还父、莲花重塑的哪吒?怎么会是我?我不过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普通人,
从小到大循规蹈矩,考试不敢作弊,上班不敢迟到,连买东西都不好意思讨价还价。“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害怕,是一种莫名的激动,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老人慢慢转过身,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着两汪清水。他上下打量我,
眉头渐渐皱起来:“咦,不对,你的发型不对,你头饰呢?”头饰?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梦里的我留着齐肩短发,普普通通,别说是金冠宝饰,
连个发卡都没有。“什么头饰?”他像是急着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诶诶诶,就是那个,那个……”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语气放缓了些,“你可记得你小时候有个红色披肩?那是七仙女们织的。
”红色披肩……记忆忽然被扯动了一下。我想起小时候穿过的一条红裙子,裙摆很大,
是蓬起来的纱质,背后缝着一块同样红色的披肩,边缘缀着亮晶晶的小珠子。
那时候我总爱披着它转圈,看流苏飞起来,像蝴蝶的翅膀。母亲说那是集市上买的,
十块钱三条,处理货。可在梦里,被老人这样一说,那披肩仿佛突然镀上了一层金光。
“我……我小时候是有一条带披肩的红裙子。”我喃喃道,
指尖似乎还能触到纱质裙摆的柔软。他点点头,又问:“你的七彩石呢?”七彩石?
这个词像钥匙,猛地打开了刚才的记忆。婆家花园里,那袋散落的石头,带着点点晶光,
颗颗大小相近,既普通又不普通……当时只觉得寻常,此刻被这仙风道骨的老人一问,
才惊觉它们的不寻常。“我刚撒的是我的七彩石吗?”我脱口而出,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如果那真是七彩石,如果那条红披肩真是七仙女所织,那我……我真的是哪吒命?
仙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有惋惜,有期待,
还有点说不清的无奈。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渐渐变得透明,
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最后连同那把太师椅一起,消失在天井的光里。站在空荡荡的厅堂里,
我忽然想起现实中常听到的话:“你本该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被老师说“你本该考第一的”,长大后被朋友说“你本该去大城市的”,
连妈妈都偶尔念叨“你本该找个更稳妥的工作”。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带着“本该”的影子,
像梦里的我带着哪吒命,可大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头饰”是什么,
“七彩石”又散落在了哪里。那些被我们随手丢弃的、遗忘的、不屑一顾的,
或许正是命运最初赋予的礼物。第二章:失物与心音场景再次流转,这次是在家里的老厨房。
白瓷砖的灶台,蓝布的门帘,妈妈正系着围裙切菜,案板上的土豆滚来滚去,
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冲进去,带着哭腔问她:“妈,我的红色披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