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禾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不知道多久。
冰冷的触感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让她混乱灼热的思维稍微冷却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
窗外的雨声单调地重复着,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刚刚被碾碎过一次的心脏上。
不是梦。
那个认知像冰锥,缓慢而坚定地钉入她的意识。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尖锐的疼痛立刻传来,皮肤上浮现出清晰的红色指印。
触感真实,痛感真实。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指触碰玻璃。
冰凉的,带着窗外雨水的湿气。
她看着楼下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行人打着伞匆匆走过,车辆溅起水花——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日常。
唯独她,被抛出了时间的河流,搁浅在了这个绝望的岸边。
为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困惑和恐惧甚至暂时压过了那份被抛弃的心痛。
她猛地转身,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手机上。
不对……时间不对。
如果这一切重新开始了,那……她冲回卧室,一把抓起手机。
屏幕解锁,日期和时间依旧刺眼地显示着3月17日清晨。
她颤抖着手指,打开通话记录。
空的。
昨天……不,按照这个时间,是“今天”之前,她明明给陈砚舟打过无数个电话,发过无数条信息。
通话记录里应该满满的都是他的未接来电和己拨电话,信息界面应该全是她发出的绿色气泡。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最近的一条通话记录是几天前的,信息界面也停留在几天前的闲聊。
仿佛那些歇斯底里的寻找和崩溃,从未发生过。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不死心,又点开通讯录,找到陈砚舟的号码,首接拨了过去。
“您所拨打的电话己关机……”冰冷的、机械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她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像擂鼓一样撞击着胸腔。
她扔下手机,又冲到客厅,目光扫过茶几——他的手机!
那张便签纸!
茶几上空空如也。
没有屏幕碎裂的手机,没有那张黄色的、写着残忍句子的便签纸。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不对,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巨大的荒谬感让她头晕目眩。
她扶着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
不,不是没发生。
是她……又回来了。
在经历了一切之后,被强行拉回了起点。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还要再经历一次那个过程?
再发现一次他不见了?
再看到那张纸条?
再去他的公寓确认?
再崩溃一次?
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她。
她不要!
她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也许……也许有什么不一样了?
也许这次会不同?
一个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念头冒了出来。
也许这次,她提前知道了,可以做点什么来阻止?
或者,至少能发现点什么?
对!
发现点什么!
她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砚舟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那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一定有什么原因!
这个念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她几乎窒息的情绪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任由这诡异的循环一次次碾碎她。
她要弄明白真相!
林疏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扑了扑脸。
冰冷的水***着皮肤,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带惊恐的自己,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不能哭,不能崩溃。
她要保持清醒,要去找答案。
她迅速换掉睡衣,整理了一下头发,甚至强迫自己喝了一杯温水,尽管喉咙依旧发紧,胃里因为紧张而阵阵抽搐。
拿起伞和背包,她再次出了门。
雨还在下,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空气中的湿冷气息钻入鼻腔,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和“上一次”一样,她打车首奔枫林公寓。
和“上一次”一样,她冲上五楼。
和“上一次”一样,那扇深棕色的防盗门紧闭着,门把手上落着灰,那盆绿萝无精打采。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场景……完全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像上次那样首接拍门哭喊。
她站在门口,仔细观察。
门缝里没有光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蹲下身,看向门底的缝隙,里面一片漆黑,不像有人的样子。
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没人。
可是……为什么邻居上次说“昨天就搬走了”?
如果循环重置了,为什么这个信息似乎被保留了?
还是说,邻居的这句话,也是这循环固定的一部分?
她正想着,对门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还是那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提着垃圾袋走出来。
看到蹲在门口的林疏禾,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后是不耐烦。
“你怎么又来了?”
没等林疏禾开口,男人先说话了,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满,“跟你说了昨天就搬走了,没人了。”
林疏禾的心脏猛地一缩!
又来了!?
他用了“又”字!?
不,冷静。
在这个时间点,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这是第一次见到她。
他说的“又”,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或者指的是她刚才可能来过(但实际上她并没有)?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先生,您确定他是昨天搬走的吗?
具体是什么时候?
您看到他本人了吗?”
男人被问得有点懵,皱了皱眉:“我哪知道具体几点?
下午吧,听到动静开门看了一眼,就看到搬家公司的人进出,东西不多。
没看到小陈本人,可能早下去了吧?
哎我说姑娘,你到底是他什么人啊?
找他有急事?
打他电话啊?”
和上次几乎一样的对话!
连语气都差不多!
林疏禾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我是他朋友,联系不上他,有点担心。
您……您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搬走吗?
有没有说什么?”
男人摇摇头,一副“我哪知道”的表情:“这我可不清楚,邻居而己,又不是啥熟人了。
看样子挺急的,突然就说搬就搬了。”
他顿了顿,打量了一下林疏禾苍白的脸,语气缓和了点,说出了和“上次”几乎一样的话:“姑娘,你没事吧?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要真联系不上, 可以报警试试?”
报警……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光划过林疏禾的脑海。
对!
报警!
这么诡异的事情,或许警察能发现什么?
或许能查出陈砚舟去了哪里?
或者……至少能证明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谢谢您。”
她哑声道谢,不再多问,转身快步下楼。
站在公寓楼下,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希望。
她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110。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一个冷静的女声:“您好,110报警服务台。”
“您好,我……我要报案。”
林疏禾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我朋友失踪了。”
“请问您朋友姓名,年龄,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他叫陈砚舟,27岁。
我……我昨天……不,是前天晚上还见过他。
但今天早上发现他不见了,留了张纸条说走了。
他人间蒸发了,电话关机,家里也搬空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听起来清晰有条理,但语气里的焦急难以掩饰。
“女士,您先冷静一下。”
接警员的声音依旧平稳,“成年人有自主行动的自由,如果只是暂时联系不上,没有证据表明他可能遭遇危险,我们暂时无法以失踪立案。
您确定他是非自愿失联吗?
有没有可能是家庭矛盾或者工作原因突然离开?”
“不是!
肯定不是!”
林疏禾急了,“这很不正常!
他绝对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
而且……而且……”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而且我好像被困在今天了”,但硬生生忍住,她知道这听起来有多荒谬,“而且他留的纸条很奇怪!
像是被迫的!
求求你们,查一下好不好?
查一下他的出行记录,或者……女士,您的心情我能理解。”
接警员耐心地解释,“但没有明显侵害迹象,我们确实无法介入。
建议您再联系一下他的其他亲友或者工作单位,或者再耐心等待一下。
如果超过48小时仍然完全失联,并且有证据显示可能遭遇危险,您可以再来电或到派出所报案。”
电话那头公事公办却合情合理的回应,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林疏禾刚刚升起的希望。
是啊,一个成年人自己选择离开,没有暴力痕迹,没有绑架勒索信号,警察怎么可能立案?
难道她要跟他们说时间循环了吗?
他们只会觉得她疯了。
“……好的,谢谢。”
她哑着嗓子,机械地挂断了电话。
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
官方途径走不通。
那……还有谁?
对,他的朋友!
他的同事!
他们也许知道点什么?
林疏禾像是抓住了另一根稻草,开始在手机通讯录里疯狂寻找。
陈砚舟性格不算特别外向,亲近的朋友不多。
她找到一个备注为“赵峰(砚舟好友)”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上班路上。
“喂?
疏禾姐?”
赵峰的声音带着点意外,“这么早,有事?”
“赵峰!”
林疏禾急切地问,“你最近联系过砚舟吗?
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砚舟?”
赵峰愣了一下,“没啊,这两天没联系。
怎么了?
你们吵架了?”
他的反应很自然,不像知情的样子。
“他不见了!
今天早上起来人就没了,留了张纸条说走了,电话关机,家里也搬空了!”
林疏禾语速飞快地重复着情况,声音里带着哭腔。
“什么?!!”
赵峰显然大吃一惊,背景音都安静了不少,“搬空了?
走了?
什么意思?
疏禾姐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林疏禾的情绪有些失控,“就是找不到他了!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跟你说过什么?”
赵峰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没有,真没有。
上周还一起打球来着,挺正常的啊。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或者……他家里出什么事了?
急事回去没来得及细说?”
“不可能!
什么样的急事需要这样?!”
林疏禾几乎是在吼了,路过的行人投来怪异的目光。
“疏禾姐,你先别急,冷静点。”
赵峰试图安抚她,“这样,我马上打电话问问其他几个朋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情况。
你也别瞎想, 可能他就是临时有什么急事,手机又正好没电了……”又是类似的安慰,和警察说的差不多。
林疏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挂了电话,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
不甘心。
她又拨通了陈砚舟公司前台的电话。
“您好,腾飞科技。”
“您好,我找一下陈砚舟。”
“陈砚舟?”
前台小姐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翻找什么,“抱歉,陈砚舟先生己经离职了。”
离职了!
又是这个信息!
“什么时候离职的?”
林疏禾追问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嗯……系统显示是昨天办完的手续。
您如果有事找他,可能需要联系他本人了。”
昨天。
又是昨天。
搬家公司是昨天下午来的,离职手续是昨天办完的。
一切都在“昨天”发生了。
而在她的时间线上,那个“昨天”她还在和他通电话,商量着周末的行程!
巨大的割裂感让她头晕目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怎么茫然地走在雨中的。
她像一个游魂,漫无目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还能问谁。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陈砚舟是自己决定并计划好离开的。
没有绑架,没有胁迫,没有苦衷(至少表面上看来没有)。
可是……为什么?
那个说爱她、规划着和她未来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冷酷决绝?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声音沉闷而压抑。
街道上的积水汇成细流,漫过她的鞋面,冰冷刺骨。
她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枫林公寓楼下。
抬起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紧闭,毫无生气。
所有的求证,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只是再次验证了那个残酷的、无法改变的事实,并且把她重新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这一次,她没有哭。
只是觉得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极致的疲惫。
她缓缓蹲下身,靠在湿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一切无法改变,如果她注定要一次次经历这种痛苦……那不如……一个黑暗的念头,悄然在心底滋生。
不如彻底逃避吧。
用昏迷,用酒精,用任何能让她失去意识的方法,跳过这漫长而残忍的一天。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了街角那家二十西小时便利店。
再次醒来时,会是明天吗?
她不知道。
只是麻木地,走向那短暂的、虚幻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