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林深时踩点出现在了梨泰院那家名为“Moment”的咖啡馆门口。
咖啡馆确实幽静，客人不多，卡座隔断高，私密性佳，适合进行一些见不得光……啊不是，是秘密会谈。
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靠最里面角落那个卡座里的人。
即使她几乎把整个人都藏在了阴影里，戴着鸭舌帽和遮住半张脸的口罩，但那独特的身形和气质，以及此刻那种紧绷的、仿佛受惊小动物般的姿态，让林深时瞬间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他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得像是来见一个欠他钱的朋友。
他落座的动静让对面的人猛地一颤，倏地抬起头。
鸭舌帽檐下，那双林深时记忆里总是含着笑意、明亮又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写满了惊慌、恐惧，以及一种仿佛溺水者看到救援般的极致渴望。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似乎刚刚哭过，或者极力压抑着哭泣的冲动。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林深时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平静，与她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他甚至有点想问她要不要来杯冰美式压压惊。
服务生走过来，林深时随意点了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对面，仿佛在欣赏什么世界名画——《受惊的林允儿》。
林允儿似乎被他的冷静感染，或者说，他这种“非2013年”的、属于未来那个成熟摄影师的眼神和态度，让她终于找到了某种真实的确认感。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慢慢摘下了口罩和帽子。
露出那张几乎全韩国都认识的、清丽绝伦的脸庞。
但此刻，这张脸上没有舞台上闪闪发光的自信笑容，只有苍白、脆弱和深深的无助。
“你……”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你真的……也回来了。”
这次是陈述句，带着巨大的、如释重负的确认。
“嗯。”
林深时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看来我们运气都不太好，也没太好。”
她低下头，声音压抑，随即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我宁愿……没有这次运气。”
服务生送来了咖啡。
林深时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这咖啡味道挺写实，”他评价道，“像极了我现在的人生。”
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组织语言，也需要一个足够安全的环境来宣泄情绪。
就当是来做一回树洞吧，虽然这树洞自带吐槽功能。
果然，短暂的沉默后，林允儿再次抬起头，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急迫的决绝取代。
“林深时Xi，”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们……我们是因为那场车祸，对吧？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嗯。”
林深时放下咖啡杯，“如果没猜错的话。
总不能是我们俩一起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噩梦。”
“所以……现在是2013年……”她说出这个年份，声音里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和深切的后怕，“我们……我们都死了，然后又……活过来了。”
“可以这么理解。”
林深时的回答依旧简洁，甚至有点冷酷，但他专注的眼神表明他在认真听。
“2013年……”林允儿重复着这个年份，眼神逐渐聚焦，被一种强烈的焦虑和使命感覆盖，“2013年，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好的，坏的……都还没有！”
她的语气激动起来：“团队还好好的……大家都还在……秀晶她们也还好……还有……还有雪莉……”提到雪莉的名字时，她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一下，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但她强行忍住了。
“雪莉……”林深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里闪过那个阳光下笑得无比甜美的女孩，以及后来那些令人扼腕的新闻。
他似乎有点明白林允儿如此恐慌的原因了。
“那孩子……是得看着点。”
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林允儿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滑落下来，她慌忙用手背擦去，但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我怕那场车祸是某种警告……我怕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怕我保护不了她们……我怕历史又会重演……”她语无伦次，情绪有些失控，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和压力在这一刻，在这个唯一的知情人面前，终于决堤。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听到成员们在外面打闹的声音……我……我差点以为那场车祸才是一场梦……但是……但是那些记忆太清晰了……我知道不是……”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没办法平静下来……我没办法像没事人一样去跑行程、去笑……我满脑子都是……都是最后那一刻的画面，还有……还有未来那些……”林深时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他只是抽了几张纸巾，递了过去。
“擦擦吧，妆花了就更像恐怖片现场了。”
他的吐槽像是一盆冷水，意外地让情绪激动的林允儿稍微冷静了点。
她接过纸巾，擦着眼泪，呼吸慢慢平复下来，甚至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对不起……我失态了。”
她努力调整着情绪，但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
“没关系。”
林深时淡淡道，“换谁经历这些，都一样。
至少你没吓得原地消失。”
他顿了顿，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所以，你找我，不只是为了确认彼此的存在，对吧？
你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提前打了个预防针，“事先声明，太累的活不干，违反犯罪的不干，需要早起的不干。”
林允儿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着己经微凉的咖啡杯，仿佛从中汲取力量。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尽管眼底还带着泪光。
“我不知道重生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既然回来了，”她看着林深时，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些事情再次发生！
我要阻止！
我要改变！”
“第一个是雪莉。”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保护好她，绝不能让她再受到那些伤害！
还有团队……未来几年会有很多风波，我希望至少能让大家避开一些，能走得更顺一点……”她说到这里，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深时，带着恳求和无助：“可是……我只是一个人……我有很多事情做不到，看不透……我需要帮助……林深时Xi，”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你……你能不能帮我？
我们一起，好不好？
你是唯一知道我从哪里来、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人……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外人’。”
她选择了“外人”这个词，精准地概括了他们之间奇特的关系——不是队友，不是至亲，却是共享着最惊人秘密的盟友。
林深时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卡座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2013年午后悠闲的街道。
保护雪莉？
改变少女时代的命运？
这听起来像是热血漫画的剧情，而不是他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该掺和的事。
麻烦，巨大的麻烦。
但……他收回目光，落在对面林允儿那张写满期盼、恐惧和决绝的脸上。
她看起来很坚强，却又那么脆弱。
她背负着沉重的记忆和责任感，跌跌撞撞地找到了他，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浮木。
拒绝的话，似乎有点……太残忍了？
而且，保护那个笑容像阳光一样的女孩……这个目标本身，似乎并不让他那么排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允儿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几乎要被绝望重新笼罩时，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
“我这个人，很懒，怕麻烦。”
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太大的承诺我给不了。”
林允儿的脸色瞬间苍白。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点难以言喻的东西，“如果只是偶尔在旁边看看，必要的时候……搭把手。
比如，确保不会再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车祸，或者……在某些小麻烦变成***烦之前，提个醒。
这种程度的话，大概……可以。”
这几乎算不上什么承诺，语气也敷衍得可以，还带着蹭饭的小心思。
但听在林允儿耳中，却无异于天籁之音！
黯淡的眼睛瞬间重新亮了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
她不需要他立刻热血沸腾地宣誓加入，她只需要知道，他不是完全置身事外，他愿意在某个角落，成为她的底牌和依靠！
这就足够了！
饭管够！
“够了！
这样就够了！”
她连忙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再次颤抖，但这次是喜悦的，“谢谢你！
真的……非常感谢！”
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笑容，带着泪痕，却充满了希望和感激，林深时微微一怔。
心底某个被虚无和冷漠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缕过于明亮的光芒，轻轻地、不易察觉地触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端起己经凉掉的咖啡，又喝了一口。
嗯，还是好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