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砚立在断云崖边,指尖捻着片将化未化的雪。
他发梢凝着霜,垂落肩头的发丝白得像崖底千年不化的积雪,唯有一双眸子是极浅的琥珀色,映着天边翻涌的墨云,倒比这将落的山雨更冷些。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布履踏在积雪上,咯吱作响。
他未回头,只听得那声音停在三步外,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这位……仙长,可知往青崖宗怎么走?”
苏砚缓缓转身,见是个穿青布裙的少女,发间别着支桃木簪,怀里揣着个布包,布角还露着半本线装的《云笈七签》。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脸颊冻得通红,见他看来,忙垂下眼,手指绞着裙角:“我叫沈清辞,是来青崖宗求仙的,可方才迷了路,绕到这崖边来了……”他目光扫过她冻裂的指尖,又落回那本露出的书页上,忽然开口:“‘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信这个?”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里亮起来,像落了星子:“自然信!
我家乡遭了蝗灾,地里的庄稼全枯了,爹娘说,唯有修仙能习得仙法,救世人脱离苦难……”话未说完,天边忽的滚过一声惊雷,山风骤起,将她的布裙吹得猎猎作响,连怀里的书页都被掀得哗哗动。
苏砚抬手,指尖凝出一道淡青灵光,堪堪将她护在其中。
风撞在灵光上,散成细碎的气流,卷着雪沫子落在他的白发上。
“青崖宗今日不开山门。”
他收回手,转身望向崖下,那里云雾翻涌,隐约能看见几点残碑,“十年前宗门大比,我在这里输了一场,此后便再没回去过。”
沈清辞愣住,看着他雪白的发,忽然想起临行前老秀才教的诗,脱口而出:“‘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仙长是……被青崖宗逐出师门了吗?”
苏砚肩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却比崖风更冷:“不是逐,是我自己走的。
那年我十七,头发还没这么白,总以为凭着手里的剑,就能护住想护的人。”
山雨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珠砸在灵光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沈清辞看着他孤首的背影,忽然把怀里的布包往前递了递:“我带了干粮,是娘烙的麦饼,仙长若不嫌弃,先垫垫肚子吧?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苏砚回头,见她手里捧着块干硬的麦饼,指尖还沾着饼屑,冻得发红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沉默片刻,接过麦饼,却没吃,只放在掌心摩挲着——饼还带着点余温,是这寒山里难得的暖意。
“你若真要修仙,往南走三十里,有座玄真观。”
他把麦饼递回给她,声音轻了些,“观主柳逢春是我旧识,你提我的名字,他或许会收你。”
“那仙长呢?”
沈清辞追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玄真观总比这崖边暖和,也能避雨。”
他抬眼望向雨幕深处,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模糊的山影,像藏着化不开的雾:“我要等一个人。
等她来问我,十年前那场比试,我为何要故意认输。”
雨越下越大,将他的白发打湿,贴在颈间,像一道洗不掉的疤。
沈清辞望着他,忽然轻声念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仙长等的人,会来吗?”
苏砚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往崖下走去。
雨雾中,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唯有那句低低的自语,随着山风飘进沈清辞耳中:“她会来的。
毕竟……那把剑,还在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