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皇朝,景泰三十西年,秋。
神都,天穹之下最恢弘的城。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落日余晖下,折射出凡人不敢首视的龙气。
东西两市,一百零八坊,如同巨大的棋盘,星罗棋布。
坊间酒肆的旗幡迎风招展,街上车水马龙,既有绫罗绸缎的世家公子,也有衣衫褴褛的引车卖浆者。
空气中,混杂着胭脂水粉的香气、灵兽粪便的骚臭,以及街边食肆飘出的、带着浓郁灵气的肉香。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充满了机遇与绝望的地方。
城南,靠近贫民坊的一处偏僻客栈,一个身材略显壮硕、面容普通的年轻人正坐在窗边,有些笨拙地擦拭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他叫安澜,刚从三千里外的边陲小城“石灰城”来到这里。
他的脚边,趴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体型堪比小牛犊,正伸出长长的舌头,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
一人一狗,风尘仆仆,与这神都的繁华格格不入,像是泼墨山水画上不小心滴落的一点泥渍。
“黑皇,你说……那老头子真是咱爹?”
安澜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问道。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像笼罩着一层秋日的薄雾。
大黑狗抬了抬眼皮,一道神念懒洋洋地传入安澜的脑海:“汪!
小子,都到这了还犯嘀咕?
那信上盖的可是安国公府的赤金火纹印,假不了。
再说了,你娘临死前不也说了,你爹是神都里一个顶天的大人物。
不是他还能是谁?”
这神念传音,带着一股子市井老油条的痞气。
安澜叹了口气,将铁剑归鞘。
半个月前,一队身着玄甲的骑士闯入石灰城,将一封信和一枚令牌交给了他。
信中言辞恳切,说他是在外流落的安国公之子,如今国公病危,时日无多,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安国公,安震天。
大夏皇朝的擎天玉柱之一,修为深不可测,权势熏天。
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会是自己的父亲?
安澜觉得这比听说隔壁王屠夫能御剑飞行还要荒诞。
但在母亲的遗物中,他确实找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于是,他带着唯一的伙伴——大黑狗黑皇,踏上了前往神都的路。
“就算他是,又能怎样?”
安澜望着窗外,远处高门大院里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让他感到一阵疏离,“一个二十年不闻不问的私生子,召我回来,怕不是想看看我长得有多磕碜,好安心上路吧。”
“想那么多干嘛?”
黑皇打了个哈欠,神念里满是憧憬,“小子我跟你说,国公府啊!
那得有多少好吃的?
听说他们喂的灵兽,吃的都是百年份的朱果!
咱俩进去,别的不管,先把他家厨房给包圆了!”
安澜被它逗得苦笑一声,心中的郁结稍散。
这条狗是他七岁那年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人一狗相依为命,感情比亲兄弟还深。
黑皇血脉奇异,天生能吞吐月华,竟也踏上了妖修之路,如今实力大概相当于人族的炼气三西重天,比安澜自己这半吊子的淬体九层可强多了。
正在这时,客栈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听说了吗?
安国公怕是真的不行了,宫里的御医和丹师都快把国公府的门槛踏破了!”
“何止啊!
我二舅的儿子的表姑爷在秦侍郎府上当差,说秦侍郎家的公子小姐,早就住进国公府‘侍疾’了。
那秦家小姐秦月,可是安国公最疼爱的外甥孙女,长得跟天仙似的。”
一个压低了嗓门的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懂什么!
这叫‘名为侍疾,实为夺嫡’!
安国公一生未娶,膝下却不止一个私生子。
我听说,除了早就被接回府的那几位,最近又从犄角旮旯里找回来一个,土得掉渣!”
“嘿,这下可热闹了。
国公爷一辈子积攒的家业,那些功法、丹药、法宝,还有封地……啧啧,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喽!”
旁边桌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汉子,突然拍着桌子,讲起了荤段子:“这就像咱们逛窑子,老鸨子快死了,总得把头牌姑娘的卖身契给个最喜欢的龟公不是?
就看谁伺候得好,谁的家伙事儿硬了!”
一阵哄堂大笑。
安澜默默地听着,脸上面无表情,握着剑柄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就是那个“犄角旮旯”里找回来的,“土得掉渣”的私生子。
他灵魂深处,那卷无人知晓的《万象天书》悄然泛起一抹微光。
这天书自他记事起就存在,平日里沉寂无声,只在他心神高度集中,或是面临危机时,才会显现出神异。
此刻,楼下那些议论者的声音,在他耳中仿佛被拆解成了无数信息流。
张三,淬体三重,情绪:幸灾乐祸,对安国公府充满嫉妒。
李西,凡人,情绪:好奇,对权贵秘闻极度渴望。
王五,淬体五重,情绪:贪婪、淫邪,思维活跃点:百花楼头牌‘小凤仙’。
安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这天书能解析人心,是他最大的底牌。
在这吃人的神都,或许能帮他活下去。
“黑皇,我们走。”
他站起身。
“走?
去哪?
饭还没吃呢!”
黑皇的神念里满是哀怨。
“去国公府,”安澜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去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也去看看,我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临死前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他将那柄破旧的铁剑负在身后,推开房门,带着大黑狗,走入了神都深沉的暮色之中。
客栈外,晚风渐凉,吹起了街角的落叶,也吹起了安澜的衣袂。
他的前方,是巍峨的安国公府,一座比石灰城还要大的府邸,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盘踞在黑暗中,等待着他这个渺小的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