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那日,我故意提前回朝想给她惊喜。 却在御花园撞见新科状元为她簪花,
她颊边绯红是我三年未曾见过的模样。老皇帝临终前紧握我的手:“这孩子被朕宠坏了,
李将军与吾儿已有婚约,望朕走后,李将军多忍让她。”我答应老皇帝“我且忍她九十五次。
”旌旗卷着边塞粗粝的风,猎猎作响。玄铁甲胄泛着冷硬的光,三万轻骑如一道黑色的铁流,
沉默地涌近帝都巍峨的城门。李晏勒马,抬头望向“天启”二字,
征战三年的风霜刻在他眉宇,却掩不住此刻眼底一丝极细微的柔光。他提前了十日班师。
西北大捷,狼烟尽扫,他想给她一个惊喜。副将打马上前:“将军,是否即刻通报宫中,
迎候仪仗?”“不必。”李晏抬手打断,声音因久经沙场而略显沙哑,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陛下日理万机,无需兴师动众。众军城外扎营,休整待命。
亲卫随我入城即可。”他想象着她见到他时,会是何种神情。惊诧?喜悦?
或许还会如从前那般,提着繁复的宫装裙摆,不顾一切地奔过来?三年前离京时,
她拽着他的披风一角,眼眶红透,却死死忍着泪,摆着女皇的威仪说:“李晏,你不准死,
你得回来完婚。”那时,先帝刚崩,她初登基,朝局动荡,边关告急。
他几乎是踩着鲜血与荆棘,为她撑起这即将倾颓的江山。马蹄踏过清扫一净的御街,
帝都繁华依旧,却莫名透着股陌生的脂粉气。入宫的通传极其顺利,宫人见是他,惊惶跪地,
甚至忘了遮掩什么。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迎出来,
脸色煞白:“将、将军……您怎的突然……陛下她、她在御花园……”李晏心下微沉,
那点期盼的暖意淡了些许。他挥开意欲引路的内侍,径自朝着记忆里她最爱的那个园子走去。
越近,空气中那股清甜的暖香愈浓,并非宫中惯用的龙涎。然后,他听见了笑声。清脆的,
带着少女的娇憨,是他三年梦里都未曾响起过的鲜活。他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
假山嶙峋,流水潺潺。汉白玉石凳上,身着明黄常服的她托着腮,眉眼弯弯,
唇角噙着毫不设防的笑意。一个身着绯色状元袍的年轻男子正俯身,
手中一支碧玉通透的海棠花簪,轻轻插入她堆云砌墨的发间。动作温柔,
带着文人特有的缱绻。她没有躲,甚至微微偏头配合了一下。阳光透过花叶缝隙,
碎金般洒落,照得她侧脸线条柔美,颊边那一抹因笑意而生的绯红,灼灼刺目。
那是他三年沙场浴血,未曾见过,甚至不敢奢想的模样。李晏的脚步定在原地。
铁甲下的身躯倏然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块肌肉都凝固在将发未发的死寂里。
身后的亲卫猛地顿住呼吸,下意识地手按刀柄,却又在看清那场景时,僵硬地垂下头。
那新科状元似乎察觉了什么,抬头望来,见到他,脸上的温柔笑意霎时僵住,
转为一丝慌乱与尴尬,慌忙收回手,躬身退开两步。她也顺着目光转过头。四目相对。
她眼中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像是初春湖面上将融未融的薄冰,
底下却骤然倒映出他铁血冰冷的身影。那笑意便迅速冻结、碎裂,换上一丝清晰的愕然,
以及一丝极快掠过,却被他精准捕捉到的……慌乱?她站起身,明黄的衣袂拂过石凳。
“李……李晏?”她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似乎没料到他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你何时回的京?”李晏的目光从她发间那支碧玉海棠簪上缓缓移开,落回她脸上。
所有翻涌的情绪,惊涛骇浪般拍打着胸腔,最终都被强行压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拱手,
行礼,甲胄发出冰冷沉闷的摩擦声。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臣,李晏,西北大捷,
今日班师回朝。惊扰陛下雅兴,臣死罪。”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扫过身旁状元的窘迫,
又看向他身后那些煞气未褪的亲卫,最终,属于女皇的威仪慢慢回到了她的眼中,
尽管根基不稳。“将军……辛苦了。”她顿了顿,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平身。既是凯旋,
为何不先行通传?”“想给陛下一个惊喜。”李晏直起身,目光平静无波地掠过那位状元郎,
“看来,是臣唐突了。”气氛僵冷得能冻裂金石。年轻的状元额角渗出细汗,
深深揖礼:“学生……学生参见大将军。陛下,将军凯旋,必有要事相商,
学生……学生先行告退。”她没立刻应允,视线仍落在李晏身上,像是要穿透那冷硬的甲胄,
看清里面包裹的真实情绪。片刻后,她才微微颔首:“准。”状元如蒙大赦,
几乎是仓皇而退。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远处垂首屏息,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的宫人。
风吹过,海棠花瓣簌簌落下。她向前一步,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李晏,
你……”“臣征战初归,甲胄在身,不便久留宫闱。军务繁杂,容臣先行告退,整顿之后,
再向陛下详细禀报战事。”李晏打断她,再次行礼,动作标准规范,无可指摘,
却也疏离得像隔着千山万水。不等她回应,他已转身。铁甲铿锵,每一步都踏得沉缓而坚定,
背脊挺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战旗。只是无人得见,甲胄之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
指甲深陷入掌心的旧疤,烙铁一般疼。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他曾答应过那个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老泪纵横的帝王。
上……看在你们自幼的情分上……姑且……姑且忍她九十五次……九十五次就好……”那时,
她跪在龙榻前,哭得不能自已。他郑重叩首,应下这沉甸甸的、近乎卑微的托付。三年来,
边关冷月,黄沙埋骨,每一次濒临绝境,
都是靠着回忆里她那点模糊的笑靥和这个承诺撑过来。他从未想过,
真有需要动用这“九十五次”的一日。更未想过,第一次,竟是这样猝不及防,鲜血淋漓。
一、二、三……四十七……六十三……八十九……九十四。他在心里,一遍一遍,
沉默地数着。还剩一次。只剩下一次了。回到将军府,
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因他常年不在而显得有些冷清。老管家见他突然归来,喜极而泣,
张罗着要烧热水备宴席。李晏挥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演武厅里,卸去甲胄,
中衣已被汗水与隐隐渗出的血迹黏在身上。旧伤新疤,纵横交错。他拿起一块绢布,
一遍遍地擦拭着他的佩剑。剑身映出他冷峻的眉眼,没有任何表情。宫里送来了赏赐,
金银绸缎,珍玩古宝,还有她的口谕,褒奖他西北之功,让他好生休养,
三日后大朝会再行封赏。他叩谢皇恩,语气平淡无波。当夜,
西北六百里加急军报突至——原本臣服的戎族一部突然叛乱,劫掠边镇,屠戮百姓,
气焰嚣张。满朝皆惊。那伙戎族凶残狡诈,盘踞之地易守难攻,朝中武将皆面露难色,
无人愿接这烫手山芋。翌日大朝,女皇端坐龙椅,凤眸扫过丹陛之下,
最后落在武官队列之首那个挺拔的身影上。他穿着朝服,却依旧掩不住一身杀伐之气。
“西北告急,众卿谁愿为朕分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期待。李晏出列,
躬身,声音斩钉截铁,毫无犹豫。“臣,李晏,愿往。”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他,目光复杂。他才刚回来,
一身伤痕未愈……女皇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他低垂的眼帘,
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别的情绪,哪怕是一丝怨怼也好过此刻的全然平静。
“李爱卿……昨日方归,不必……”“军情紧急,不容延误。”李晏打断她,依旧没有抬头,
“臣即刻点兵,午后出发。”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鱼贯而出。李晏走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