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弟弟坐了十年牢。出来那天，一家人正庆祝姐姐的孩子满月。妈妈把我拉到了杂物间。
在裤兜里掏啊掏，掏破底才拿出了八十三块钱。她对我说：“二乖，今天是喜日子，
你也知道自己不太吉利，去外面避避，晚点再回来吧。”之后的日子，我亲人具在，
却孤立无援。亲爱的妈妈。既然爱不能让你心疼我，那我就用恨，来让你一辈子记住我。
1.我打量着我曾经的房间，现在的杂物间。这里面堆着爸爸的酒箱，我小外甥的纸尿裤，
还有弟弟的毕业证书。没有妈妈的东西，也没有我的。妈妈看到我的眼神，
心虚的挡住我的视线，又把手里的八十三块钱往我手里塞。“二乖，快点走吧，
妈还要去招呼客人呢，你在这里不方便。”我回想门外那群陌生人，似乎是姐姐的婆家人。
也是，十年了，姐姐当然早嫁人了。他们看到我进门时，原本热闹的声音立刻停住了，
都在好奇的打量我。只有我的家人们，在慌乱，在闪躲。最后妈妈站出来，
死死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进了房间。但她开口就是让我赶紧走。我捏着手里的钱，
怀着希冀的问妈妈。“妈，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妈妈扯着嘴角，
一边看门一边压着嗓音说。“高兴啊，妈特别高兴，但是今天特殊，二乖你快走吧，
妈真的要出去招呼客人了。”从进门到现在，妈妈只和我说了三句话。
每一句都在催促着我离开。我突然有些委屈，可我不想让她为难。
只能抓着这八十三块钱点头。“那我晚点再来。”妈妈如释重负的一笑，
又拽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出了门。在我踏出家门的前一刻，我扭头看我的家人们。
他们和我对上视线就立刻移走，只有陌生人目送我的离开。老房门的隔音效果不好。
我站在门口就能听见妈妈大声的解释。“诶呦，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别看了！都快看孩子嘛，
看看我可爱的大外孙孙呦~”里面很快恢复了热闹。我伴着欢笑声茫然的下楼，
茫然的走出小区，走在街上。我没有身份证，想找一个休息的旅馆都没办法。
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小纸条，一枚钥匙，和妈妈给的八十三块钱。我最后饿着肚子去了快餐店。
一份十八块的套餐，让我从白天坐到了黑夜。快餐店员拿着拖把走到我旁边，
语气里充斥着不耐烦。“这位客人，我们要关店了，您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我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发现已经晚上九点了。我不好意思的朝她鞠躬道歉，
店员翻着白眼挥手让我离开。我想着现在应该够晚了吧，那群人一定离开了，
妈妈可能在家做好了饭菜等我。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止不住的乱跳。
2.我站在家门口掏出了钥匙，却发现自己打不开门了。早上还能打开的门，
现在已经换了新锁。我不信邪的将对不上的钥匙一次次的扭动。
直到听见屋子里传来爸爸不耐烦的咒骂。“哪个不要脸的一直撬我家的门！
信不信老子打死你！”大门开启，爸爸怒气的脸瞬间变成了怔愣。妈妈在后面责怪爸爸。
“你好好说话。”却在看见我时诧异。“你怎么又回来了？”她似乎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妥，
给自己找了台阶。“诶呦不是！妈还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呢！快进来吧！别站着了，进来坐！
”我僵硬的走进屋，沉默的坐在沙发上。一屋子的人都很尴尬。妈妈说去替我收拾房间，
进了早上的杂物间。爸爸看着新闻，弟弟摆弄着手机。姐姐应该是抱着孩子回婆家了。
我打破寂静，看着弟弟成熟的面孔问。“找工作了吗？”弟弟没想到我会和他搭话，
愣了一下才点头。我又问。“学的什么专业，现在干什么呢？”爸爸在一旁咳嗽了两声。
弟弟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大学学的计算机，但是出来没好工作，现在和爸一个单位，
干铁路呢。”得到答案，我先看向了爸爸。他沉着一张脸，瞪了弟弟，看向我时却装着镇定。
“正好赶上缺人，原本位置是给你留的，但你不是进去了嘛，就给你弟了。
”弟弟听懂了爸爸话里的意思，慌乱看了我一眼就低头玩手机。是啊，那原本是我的位置。
爸爸在的单位，每一个老员工都有内推的机会，不限男女，入职就有保险，有假期，
有月薪八千块的工资，是难得的好工作。姐姐不喜欢这种枯燥的工作，毕业就往外跑，
爸妈说他们一视同仁，按顺序就留给毕业的我。可现在入职的是弟弟。就在又一轮沉默时。
妈妈出现，招呼我进屋休息。我起身瞬间，看到了爸爸和弟弟放松的吐气。说是收拾，
却只是把床的部分囫囵腾出来了一角。杂物被堆放在墙角。妈妈笑着拍我的床。“看看，
你之前的被子床单，妈都没扔，就等你回来睡呢！”“好好休息吧，明天妈带你去买菜！
”我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嗅着被子里散发出的霉气。不断安慰着自己。我回家了，
至少我还有家。3.每天早上，妈妈都会早早起床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菜做饭。
这个习惯从婚后一直维持到现在。我给自己定了闹钟，收拾好心情，和妈妈一起去菜市场。
十年过去，这片小市场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多出了不少卖菜的阿姨。
她们热情的招呼着妈妈。妈妈领着我去她经常光顾的菜摊。菜摊上的阿姨似乎和妈妈很相熟，
她新奇的打量着我，问妈妈我是谁。妈妈和她笑着介绍，我是她的二女儿。
阿姨笑眯眯的夸赞我。“诶呦，这么漂亮的大丫头，太俊了！长得真像你呦，
咋之前从来没见过呢？”我看着妈妈扯着嘴角，露出了我无法理解的难堪表情。
她生硬的转移话题。“诶呦，这菜新上的吧，多少钱啊？”阿姨不理解我妈的难言，
报着价格，眼神古怪的打量我。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一拍大腿，大声嚷嚷起来。“哦呦！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犯事进去的老二嘛！”她的惊呼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卖菜的，
买菜的，形形***的各种人开始注意我。我的大脑变得慌乱，
下意识想要拽着妈妈的胳膊离开。但妈妈却一动不动。她就这样静静站着，
仿佛被手里的菜吸走了全部灵魂。阿婆继续大张着嘴嚷嚷。“你们都忘了嘛！
十年前咱们这里的谋杀案啊！那个娃娃死的可惨咧！”她指着我惨白的脸，唾沫飞溅。
“这就是里面的杀人犯啊！还上过新闻的！杀人犯被放出来啦！”我嚅嗫着嘴想要解释。
“不，不是的，我不是杀人犯...”有人举着手机大喊。“我找到啦！还真是啊！
”越来越多的人看着我议论。“杀人犯被放出来啦！”“天啊，她怎么有脸走出来啊。
”“长得倒是无辜，没想到心眼子那么恶毒，杀人呦！太可怕啦！”“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卖菜的阿姨一把夺过妈妈手里的菜，气愤的看我。“我家不卖菜给杀人犯！
”这一下突然唤醒了妈妈。我原以为她终于愿意带我离开。可她突然暴起，一把掀翻了菜摊。
在周围人惊呼中，大声的和阿姨对峙。“我们二乖早就在里面改过自新了！
”“她都下定决心重新做人了！你们还要怎么样！”我浑身发凉，错愕的看着妈妈。
“你们不能拿有色眼镜看她！她将来还要嫁人的！”周围的阿姨一脸鄙夷。“杀人犯哦，
将来哪个敢让她进门啊！”“晦气晦气！赶紧滚哦！”“都记住这张脸，
以后不要把菜卖给杀人犯家！”妈妈似乎气急了，不愿意和她们继续争论，
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市场。4.我浑浑噩噩的和她离开。又在无人的街角挣脱开她的禁锢。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她大喊。“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妈妈不理会我疑问，
回应我的只有沉默。“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杀人，
我是替弟——”‘啪——’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刺痛与灼热一道袭来。
妈妈的胸膛剧烈起伏，她的眼里闪着后怕。左右看周围没有人，才敢低吼的和我说。“姜月！
你要毁了你弟弟吗？！”我心痛的看着她。轻声问。“那你就可以毁了我吗？
”她躲着我的眼睛。我一句句质问她。“弟弟是你的孩子，我不是吗？
”“弟弟的十年就比我的十年重要对吗？”“你们在把一盆莫须有的污水往我身上泼的时候，
有想过我吗？”她语气平缓，没有一点波动。“没有人逼你啊，
不是你当初自愿去替他顶罪的吗？”“什么？”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陌生的看着我的妈妈。“难道不是吗？”“姜月，你自己好好想想，
在法庭上是不是你自己承认的。”“当时我们可没有逼你，你是自愿的。
”“你自己毁了自己，现在就不要拉着你的弟弟和你一样堕落。”“别那么自私，好吗？
”她说完，转身回家。我捂着脸上的红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站在无人的街口，
我嘲笑自己。突然明白了那句话。如果一个道理一直学不会，上天就会不断的教你这个道理。
我的妈妈，就是不爱我的。5.我是家里的老二，上面一个大我五岁的姐姐，
下面一个小我一岁的弟弟。妈妈怀我时托人查了性别，原本知道我是女儿不打算留着的。
但医生说我落胎的位置不好，强行打掉以后可能很难再怀上。就这样，
妈妈为了以后的儿子把我生下来了。出生后就给我找了新家庭，结果没一周就被送回家。
原因是我不吃奶，谁抱都不行，还哭个没完。只有在妈妈的怀里，我才乖巧听话。
我生来就爱着妈妈。第二年，弟弟出生了。他备受瞩目。妈妈为了让我照顾弟弟，
晚了我一年入学。她对我最多的叮嘱，就是在学校照顾好弟弟。我爱她，所以我听话。
十七岁时，学校组织参加夏令营，因为露营地点是在山里。他们不放心弟弟一个人。
两千块的报名费硬是也让我去参加了。去的前一天我激动的一夜没睡。
我在山林里听老师讲述自然，和朋友嬉笑打闹。全然忘记了弟弟。直到天黑，
我打听到弟弟和几个玩的很好的伙伴跑去了山里。等我去找他时，他却突然出现。
弟弟惊慌地拉着我的手，让我救他。我不明所以。第二天，天还没亮，
老师让我们紧急离开了露营地。回去的当晚，妈妈流着眼泪进我的房间。朝我跪下。“二乖，
你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啊。”6.弟弟没有杀人。但他是帮凶。他围观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甚至帮助那群恶魔毁尸灭迹。他实打实参与了这场谋杀。听他讲述这血腥的场景时，
我就忍不住的吐了两次。妈妈流着眼泪扇弟弟的脸，捶他的肩。“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我怎么就生出来了你这个冤孽！”“你去死！你去死啊！”弟弟也流着泪，扇着自己，
不停的磕头。“对不起！对不起！”他的额头殷红，妈妈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乖，救救弟弟吧。”这是杀人案，我要怎么救呢。“妈，
这要我怎么救。”我的无措似乎给了他们希望。妈妈摸着我的脸。她的手那么暖，说出的话，
却让我心寒。“二乖，你也在夏令营里，你去替你弟弟吧，你就说当时是你在现场。
”我挣脱开她的手。“不行！”“这是犯罪！我承认了我这辈子就完了！”我妈愣了愣，
拉着弟弟又朝我跪。“二乖，求求你了，妈妈不能失去你弟弟啊。”我抖着嘴唇问她。
“所以我就是可以被舍弃的吗？”妈妈没有回答，但死死抱住弟弟的手臂，亦在替她回答。
那一刻我突然顿悟。是的，我就是可以被舍弃的。我不像姐姐，曾拥有过他们独一份的爱。
也不像弟弟，是他们满心期盼的存在。我是这个家里本来就不被期待出生的老二。是多余的，
是可有可无的，是在关键时刻就可以像垃圾一样丢弃的。7.弟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用力的把头磕的流血。“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坐牢，求求你了！
”妈妈的眼里全是悔恨，绝望。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爸爸出现了。他红着眼睛说。
“自己的错误自己买单，干什么要让二乖替他承担！”他一把拉起弟弟，严声教育。
“不就是几年牢饭！又死不了人，出来后还是欢欢喜喜的一家人！”“你还是我们的孩子。
”爸爸的话似乎让弟弟找到了支撑。但妈妈却没有被安慰到。她推搡着爸爸。
“你个挨千刀的！这是我的儿子！你怎么能让他去坐牢！”“男孩子坐了牢以后工作怎么办，
娶媳妇怎么办，他的后半辈子怎么办！”我看着妈妈歇斯底里的样子。很想大声的质问她，
那我呢。弟弟的人生重要，我的人生又该怎么办呢。但看她那么痛苦的样子，
我的嗓子里发不出一个音节。妈妈坐在地上叫嚷。“你要是敢把儿子送去坐牢，我就不活了，
我不活了啊！”“我去***！我要跳楼！这个家谁都别好过了！”“这个家要被你毁了！
这个家要被你毁了啊！”整个房间里，都是她的嘶吼。我无比清醒的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痛苦，
她只是希望我能服从她，听她的安排。只要我心疼她，从心疼的那一刻起，
就注定了我会被她掌控。从小到大，没有例外。我爱她，成为了她操控我的丝线。
8.我会朝她低头，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当我说出我愿意的同时。妈妈的眼泪就不再流淌。
弟弟欢喜的被爸爸带走处理额头的伤痕。妈妈将家门的钥匙轻轻放在我的手心里。
温柔的对我说。“二乖，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等你出来，爸妈会去迎接你，
我们会用尽下半辈子的所有去补偿你。”我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为自己洗脑。只是几年牢，
我不会死，出来后还是爸妈的二乖。爸妈会因为愧疚为我铺平以后的路。我的下半辈子，
会在妈妈的爱里徜徉。9.庭审台上，其他犯罪的孩子对我出现特别意外。但他们自顾不暇。
周围来了很多人，举着好多摄像机。快门声音不断，闪光灯把我的眼睛晃的差点睁不开。
我似乎低估了这件事情的恶劣程度。我看着台下流泪的妈妈，低头的父亲，紧张的弟弟。
在上面一声声问责里，我承认着不属于我的犯罪事实。直到法官的锤子敲下。
我自以为短短的几年，成为了十年***。听到日期时，我抖着身体看向观看台的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