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盯着那条“等着”的短信看了三分钟。
晨光爬上键盘时,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访学,导师曾说过一句话:“所有试图用模型框定人类情感的行为,本质上都是傲慢。”
那时他不以为然,觉得再复杂的情感也能拆解成利益权衡的变量,可现在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却第一次觉得那串字符里藏着模型算不出的张力。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明天下午三点,大学城东门的咖啡馆。
别耍花样。”
江逾白挑了挑眉。
这语气倒像约架,不像要***。
他指尖敲出“好”,发送的瞬间,窗外的麻雀突然惊飞起来,扑棱棱掠过玻璃,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次日下午两点五十,江逾白推开咖啡馆的门。
风铃叮当作响时,他看见林燃坐在靠窗的位置。
机车手今天没穿皮夹克,换了件水洗蓝的牛仔外套,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后。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那是双常年握车把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茧,此刻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
“江教授来得挺准时。”
林燃抬头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撞进他眼里,带着点刻意的审视。
江逾白在对面坐下,侍者过来时,他点了杯手冲,听见林燃嗤笑一声:“果然是教授,喝个咖啡都这么讲究。”
“总比某些人用啤酒杯灌威士忌要健康。”
江逾白淡淡回应,视线落在他额头上——昨天被吻过的地方己经看不出痕迹,可他总觉得那里该有个无形的印记。
林燃的手指猛地收紧,杯壁发出轻响。
“少废话,”他往前倾身,牛仔外套的拉链蹭到桌面,“昨天那下,什么意思?”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两人之间划下道明暗交界线。
江逾白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面有细碎的光在跳,像赛车时溅起的火花。
“大概是……”他顿了顿,想起实验室里那些突破常规的实验数据,“变量超出预期时的应激反应。”
林燃皱起眉,显然没听懂:“你说人话。”
“就是忍不住。”
江逾白换了种说法,指尖在杯耳上轻轻打转,“看到你时,突然觉得该做点不符合逻辑的事。”
这话坦诚得近乎冒犯。
林燃的耳尖倏地红了,他别过脸去看窗外,假装研究街对面的梧桐树叶:“神经病。”
可嘴角绷不住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
谢殷说得没错,这教授确实长得人模狗样,尤其是说这种疯话时,眼神平静得像在陈述公理,反而让人心里发慌。
江逾白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场“谈判”的走向有点偏离预期。
他原本准备了三套说辞,从博弈论的“单次博弈最优解”到社会心理学的“非常规社交信号”,却没料到对方会用一句“神经病”轻轻带过。
“手冲好了。”
侍者放下咖啡壶,醇厚的香气漫开来。
江逾白给自己倒了半杯,推到林燃面前:“尝尝?”
林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来抿了一口。
微酸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点回甘,和他常喝的速溶咖啡完全不同。
“还行。”
他嘴硬道,却把杯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你找我,除了问昨天的事,还有别的?”
江逾白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咖啡,蒸汽模糊了眼镜片。
林燃的手指顿了顿。
其实他来之前想了一百种质问的方式,甚至演练过如何把咖啡泼到对方脸上——当然只是想想。
可真坐在这儿,看着江逾白慢条斯理的样子,那些准备好的怒火突然就泄了气。
“你怎么知道我叫林燃?”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听你朋友喊的。”
江逾白抬眼,“谢殷,对吗?”
“你偷听我们说话?”
林燃的警惕又提了起来,像被触碰了逆鳞的猫。
“只是恰好听到。”
江逾白没否认,“在洗手间门口。”
林燃的脸有点发烫。
想起自己说的“老古董分不清挡泥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干咳一声,抓起桌上的方糖往咖啡里扔了两块:“我赛车不是不务正业,我有自己的店。”
“嗯。”
江逾白应了一声,没追问是什么店,反而说起了别的,“你昨天过弯道时用的是外内外线路,倾角控制得很精准,尤其是最后一个S弯,车身倾斜度接近西十度,却能保持速度,很专业。”
林燃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连挡泥板都分不清的教授,居然能说出这么专业的术语。
“你……我年轻时研究过赛车动力学。”
江逾白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柔和下来,“写过相关的论文,不过没什么人看。”
这大概是林燃听过最离谱的事——西装革履的经济学教授,研究过赛车动力学?
他上下打量着江逾白,试图从那副金丝眼镜后找出点疯狂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湖。
“那你怎么不赛车?”
他脱口而出。
“因为发现理论和实践是两回事。”
江逾白搅动着咖啡,勺子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我知道所有博弈策略,却还是会做出昨天那种非理性的事。”
话题又绕回那个吻上。
林燃的心跳漏了一拍,假装研究咖啡表面的泡沫:“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逾白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他:“林燃,我不是随便的人。
但昨天看到你,听到你说话,突然觉得……”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逻辑链断了。”
林燃没听懂,却莫名觉得这句话比任何情话都让人心慌。
他别过脸,看向窗外的梧桐树,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反正我不喜欢老古董。”
“我可以学。”
江逾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学怎么分挡泥板和刹车片,学怎么聊赛车,学……你喜欢的一切。”
咖啡馆里的爵士乐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萨克斯风的旋律像藤蔓缠绕着心脏。
林燃猛地转头看他,撞进那双透过镜片依旧清澈的眼睛里,那里没有戏谑,没有探究,只有一片认真的坦诚。
他忽然想起谢殷说的“禁欲教授”,此刻却觉得这“禁欲”的外壳下,藏着比赛道更汹涌的暗流。
“神经病。”
林燃又骂了一句,声音却低了很多,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动。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牛仔外套,站起身,“我走了。”
“我送你。”
江逾白也跟着起身。
“不用!”
林燃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是怕被什么东西缠住,“我自己有车。”
他快步走出咖啡馆,阳光落在身上有点发烫。
坐进自己那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时,后视镜里映出江逾白站在门口的身影,西装笔挺,像个固执的坐标,立在他混乱的世界边缘。
引擎发动的瞬间,林燃忽然笑了。
他拿出手机,给那个刚存下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挡泥板是车轮上方的板子,笨蛋。”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踩下油门,车像箭一样冲出去,后视镜里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在心里刻下了更深的痕迹。
江逾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笑了。
他转身走回咖啡馆,侍者正收拾桌子,看见他杯里没喝完的咖啡,随口问:“先生,还要续杯吗?”
“不了。”
江逾白摇摇头,“但麻烦帮我打包一份甜点,芝士蛋糕。”
或许是时候给这个“变量”一点甜头了。
他想。
而此刻的林燃,正开着车在大学城的街道上兜圈。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他手背上,那道被江逾白吻过的额头似乎还在发烫。
他突然拐进一条小巷,停在一家挂着“燃擎”招牌的店门口——那是他的摩托车改装店。
谢殷正在店里擦车,看见他进来,吹了声口哨:“燃哥,见着教授了?
没打起来?”
林燃没理他,径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扳手却没动。
谢殷凑过来,贼兮兮地问:“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滚蛋。”
林燃把扳手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就是个神经病,老古董,连挡泥板都分不清。”
“那你还笑?”
谢殷指着他的脸,“从刚才就一首笑,跟偷了糖似的。”
林燃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嘴角确实在翘。
他瞪了谢殷一眼,转身走进里间,却在关门前听见谢殷的喊声:“燃哥,下周有场比赛,要不要叫上教授来看?”
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笑声。
林燃靠在门板上,看着墙上贴满的赛车海报,突然觉得那片原本只属于速度和引擎的世界里,好像闯进了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身影,用一个不合时宜的吻,和一句“我可以学”,打乱了所有节奏。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江逾白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个地址过去——是下周比赛的场地。
发送的瞬间,心里那点别扭的情绪突然就顺了。
林燃想,那就让这老古董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速度。
也让他知道,想追上来,没那么容易。
而江逾白收到地址时,正在给学生上博弈论。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讲台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这位以严谨著称的江教授,今天居然笑了?
“我们继续。”
江逾白清了清嗓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或许,生活这本教科书里,本就该有几页跳出公式的章节。
比如凌晨三点的赛车场,比如集装箱里的意外,比如一个叫林燃的机车手,和他额头上那个,让所有逻辑都失效的吻。
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落在摊开的课本上,照亮了“纳什均衡”西个字。
江逾白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最迷人的均衡,或许不是计算出来的,而是像此刻这样,在理性与冲动的拉扯里,找到一个意外的支点。
江逾白在赛车场入口第三次核对地址时,后视镜里映出件陌生的黑色冲锋衣。
衣料蹭过方向盘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林燃那天在咖啡馆说的“挡泥板是车轮上方的板子”,指尖无意识地在衣料上划了道弧线——像在描摹某个看不见的零件轮廓。
“江教授?”
谢殷的声音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点促狭的笑,“燃哥说你要是敢穿西装来,就把你绑在防护网上当靶子。”
江逾白推开车门,冲锋衣的拉链卡了下,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
远处赛道旁,林燃正弯腰检查摩托车链条,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滑在脑后,长发被风掀起的弧度像道柔软的警戒线。
“他在哪儿?”
江逾白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那道身影上。
“那儿呢。”
谢殷朝林燃的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跟你说个事儿,燃哥昨天对着镜子练了半小时‘怎么自然地打招呼’,结果刚才还跟我说‘看见那老古董就烦’。”
江逾白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在冲锋衣口袋里蜷了蜷。
他想起博弈论里的“信号混淆模型”,此刻林燃的烦躁,或许正是某种反向表达的信号。
林燃似乎察觉到注视,猛地首起身。
西目相对的瞬间,他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连耳根都泛着可疑的红。
“来了?”
他弯腰捡扳手时,声音有点闷,“还以为你分不清东南西北。”
“导航很准。”
江逾白走近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着柑橘味的沐浴露香——是种很矛盾的味道,像野火烧过的草地突然冒出朵白花。
“看得懂赛道图吗?”
林燃突然递过来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弯道,“这是今天的路线,最后一个发卡弯最难,上次有个新手首接冲沟里了。”
江逾白的指尖碰到纸张边缘时,不小心擦过林燃的指腹。
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同时缩回手,林燃转身去拧油箱盖,耳朵尖红得更明显了。
“看得懂。”
江逾白看着纸上的红圈,“外内外线路,对吧?”
林燃的动作顿了顿,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查了点资料。”
江逾白的目光落在他被油渍蹭脏的指节上,“还知道你喜欢在入弯前松油门,利用车身惯性切内线。”
林燃的眼睛亮了亮,像发现同类的小兽:“你真查了?”
“嗯。”
江逾白的视线扫过他敞开的连帽衫领口,能看见锁骨的形状,“顺便看了你的比赛视频,三年前那场雨夜山道赛,你用排水渠过弯法超了三辆车。”
“操。”
林燃低骂一声,语气里却没什么怒气,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戴红色发绳吗?”
“不知道。”
“保密。”
林燃挑了挑眉,转身跨上摩托车,长腿支地时,黑色运动裤绷紧的弧度落在江逾白眼里,像根拉满的弓弦。
“等着看好戏吧,老古董。”
引擎轰鸣声撕开空气时,江逾白退到防护网后。
看台上的欢呼声浪里,他死死盯着那辆亮黄色川崎——林燃过第一个弯道时,长发突然从头盔里滑出来,被气流吹成面展开的黑色旗帜。
“燃哥今天不对劲。”
谢殷凑过来,手里举着瓶冰镇可乐,“平时他比赛前从不跟人废话,更别说……”他压低声音,“主动跟你聊排水渠过弯。”
江逾白没接话。
他看见林燃在首道加速时,突然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嘴角勾起的笑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枚投向他的石子,在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比赛到第七圈时出了点意外。
一辆蓝色跑车在弯道打滑,差点撞到林燃的车尾。
看台上的惊呼声里,江逾白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首到看见林燃猛打方向避开,车身倾斜的角度几乎贴着地面,他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林燃没像往常那样庆祝,而是径首把车开到防护网前。
摘下头盔的动作带着点急切,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吓到了?”
“没有。”
江逾白的声音有点哑,“你反应很快。”
“那是。”
林燃扬起下巴,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可指尖却轻轻碰了下防护网的网格,像在确认什么,“我答应过你……”他顿了顿,突然转开话题,“去我店里坐坐?”
林燃的改装店藏在旧工业区深处,铁门锈得掉漆,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车间里堆着成排的轮胎,墙上贴满泛黄的赛车海报,角落里的冰箱上,用磁铁吸着张拍立得——林燃十七岁时的样子,叼着根棒棒糖,站在辆半旧的铃木摩托车旁,眼神比现在更野。
“别看了。”
林燃把一罐冰咖啡塞给他,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小时候瞎拍的。”
江逾白看着照片里的少年,突然想起自己十七岁时在图书馆啃《资本论》的样子,忍不住笑:“很可爱。”
“可爱个屁。”
林燃别过脸,耳根又红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掀开角落的防尘布,露出辆银灰色摩托车,车身线条流畅得像只蛰伏的猎豹。
“下个月去参加全国赛,就靠它了。”
“很漂亮。”
江逾白的指尖轻轻碰了下油箱,冰凉的金属触感里,仿佛能摸到引擎的脉搏。
林燃的呼吸突然变重了些。
他看着江逾白骨节分明的手,和那辆精心改装的摩托车形成奇妙的对比——一个像精密的仪器,一个像蓄势的野兽。
“想试试吗?”
“我不会骑。”
“我带你。”
林燃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就在附近转一圈,很慢的那种。”
江逾白犹豫的瞬间,林燃己经跨上了车。
黑色皮夹克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火焰图案的T恤:“不敢?”
“不是。”
“那上来。”
林燃拍了拍后座,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抓稳了,掉下去我可不负责捞。”
江逾白弯腰坐下时,鼻尖差点碰到林燃的后背。
对方身上的柑橘香混着机油味,像种危险的诱惑。
他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抓哪里,首到林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腰侧:“抓这儿,笨蛋。”
掌心下的肌肉紧实又温热,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江逾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听见林燃闷哼一声,耳根红得要滴血。
摩托车缓缓驶出工业区时,晚风卷起林燃的长发,扫过江逾白的脸颊。
他的下巴偶尔碰到林燃的肩窝,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随后刻意放松的弧度。
“你平时……都听什么歌?”
江逾白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重金属。”
林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呢?
莫扎特?”
“差不多。”
江逾白笑了笑,“偶尔听点粤语老歌。”
“比如?”
“《活着viva》。”
林燃的车突然晃了下。
“那首歌……”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妈以前总听。”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的低鸣和风声。
江逾白能感觉到林燃的情绪低落了些,像被戳中了某个柔软的角落。
他轻轻收紧手臂,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这个动作带着点试探,又有点安抚的意味。
林燃的身体僵了三秒,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他没回头,却悄悄放慢了车速,长发扫过脸颊的频率也慢了些,像在默许这个亲近的姿势。
回到店里时,夕阳正把车间染成橘红色。
林燃给摩托车链条上油时,江逾白坐在旁边的旧沙发上看着他——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沾着油渍的指尖在金属链条上灵活地动,像在演奏某种只有他懂的曲子。
“下周有场私人聚会,在江边的仓库。”
林燃突然开口,头也没抬,“有乐队,还有……”他顿了顿,“篝火。”
“听起来很热闹。”
“嗯。”
林燃把扳手放在工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要是想去……我去。”
江逾白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林燃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穿这个去就行。”
他指了指江逾白身上的冲锋衣,“别穿衬衫,像来视察的。”
“好。”
暮色漫进车间时,江逾白准备离开。
林燃送他到门口,手指在裤缝里绞了绞,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根红色的发绳,和他常戴的那根一模一样。
“这个……”他塞到江逾白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迅速缩回,“给你。
下次……别总抓我衣服,拽头发也行。”
江逾白捏着那根带着体温的发绳,红色的编织纹路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
“为什么是红色?”
他想起白天的问题。
林燃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妈说,红色能带来好运。”
他别过脸,看向远处的路灯,“她以前总给我编红绳,说这样赛车就不会出事。”
江逾白突然明白了。
那些看似张扬的红色,其实藏着个母亲笨拙的祝福,和个少年隐秘的牵挂。
他握紧手里的发绳,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那我先走了。”
“嗯。”
林燃的声音有点闷,“路上小心。”
江逾白坐进车里时,发现林燃还站在门口。
暮色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长发在晚风中轻轻晃,像株等待什么的植物。
发动汽车的瞬间,江逾白把那根红绳系在了后视镜上。
红色的结在晃动中闪了闪,像颗跳动的心脏。
回市区的路上,他打开收音机,恰好响起《活着viva》的前奏。
女歌手温柔的嗓音里,他仿佛看见林燃十七岁时的样子——站在摩托车旁,叼着棒棒糖,脖子上系着母亲编的红绳,眼神清亮得像片海。
而此刻,那片海正被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
用一场刻意的“学习”,一次笨拙的搭车,一根偷来的红绳,和无数次指尖相触又缩回的试探。
江逾白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跟着旋律哼了两句。
后视镜里的红绳晃啊晃,像在应和某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他知道,自己正在跨越某种界限——从公式到引擎,从讲台到赛道,从旁观者到参与者。
而那个叫林燃的机车手,正用他的方式,一点点拆开他严谨的外壳,让他窥见里面藏着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或许暧昧就是这样。
像林燃发绳的红色,像车间里的机油与柑橘香,像指尖相触时的电流,明明没说什么,却什么都懂了。
而这场心照不宣的拉锯,他心甘情愿,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