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纸砚不全周衍被拖走时镣铐刮过地面的刺耳声响，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锯着沈未晞的神经。
希望燃起即灭，比从未出现过更令人绝望。
诏狱再次沉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昨夜那短暂的密码交流只是一场濒死前的幻觉。
但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和隔壁空荡荡的囚室，都在冰冷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谢珩的人来得太快了。
快得不像是因为发现了周衍与她之间的秘密联络，更像是一种惯例的、精准的清除。
仿佛周衍这个人，从他踏入这层死牢的那一刻起，就己经被标记了***。
“待风起”……周衍在等待什么风？
是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式公布？
是朝中反对谢珩的力量集结？
还是……别的什么？
沈未晞蜷缩在角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试图从那点零碎的信息里拼凑出有用的碎片。
寒冷和饥饿让思维时而清晰如冰锥，时而混沌如浆糊。
“泰山将崩”意味着最高权力的更迭，必然伴随血腥的洗牌。
谢珩如今权倾朝野，是下一任皇帝最有力的扶持者或……最大的权臣？
他需要清除像周衍这样的知情人或反对者，稳固权势。
“狸猫丢了”意味着他或者他的对手，情报网出现了漏洞，正在紧张地排查和弥补。
那她自己呢？
在谢珩眼里，她恐怕早己是一具无关紧要的枯骨，甚至可能都不记得世上还有沈未晞这个人还苟延残喘在这暗无天日之地。
这是她唯一的优势——被忽视。
但周衍的被捕，像在平静如同死水一般的泥潭里投下了一块石头。
涟漪虽小，却可能引起注意。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坐以待毙。
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在谢珩或许会想起她、或者灭口周衍时顺手将她这颗尘埃也拂去之前，找到一线生机。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诡异。
又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狱卒来送饭。
依旧是馊硬的饼子和一碗浑浊的、漂着可疑杂物的水。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心神不宁，眼神闪烁，动作甚至有些仓促。
将饼子扔进沈未晞牢房时，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极快极低地嘟囔了一句，像是抱怨，又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妈的……真是纸砚不全……尽添乱……”沈未晞正要去捡那块饼子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纸砚不全——准备散播谣言！
又一个暗语！
这次，他绝对不是在对她说！
这更像是一种因心烦意乱而脱口而出的抱怨！
他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为什么需要“散播谣言”？
是针对周衍的被捕？
还是针对外面即将发生的巨变？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蹿入沈未晞的脑海。
她猛地抬起头，不再是之前那种疯癫哀求的眼神，而是用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同谋般了然的目光，首首地看向那个正要转身离开的年轻狱卒。
她用一种气若游丝、却足够让对方听清的音量，飞快地说道：“谣言……需得……沾点‘墨’，才像真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更像是一句疯话。
但她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年轻狱卒的身体骤然僵住，霍然转身，脸上血色尽褪，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一样瞪着沈未晞。
惊骇、怀疑、恐惧……种种情绪在他眼中剧烈翻腾。
他握着佩刀的手瞬间收紧，骨节发白，眼神变得极其危险，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灭口！
牢房内的空气凝固了，杀机陡盛。
沈未晞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种诡异的、仿佛知道一切的表情，甚至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朝着对面石壁“泰山将崩”刻字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头。
这是一个暗示。
一个将“纸砚不全”和“泰山将崩”联系起来的暗示。
她在赌，赌这个狱卒知道那刻字的存在，或者至少知道周衍的身份，赌他把她误认为是周衍的同伙，或者某个更深阴谋的参与者。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狱卒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在沈未晞惨白却镇定的脸和对面石壁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
最终，杀意缓缓从他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和犹豫。
他似乎无法判断这个女人的底细，不敢贸然动手，生怕惹来更大的麻烦。
他极其快速地、几乎是神经质地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注意这边，然后猛地凑近牢门，从牙缝里挤出极低的声音，又快又急：“闭嘴！
想活命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说完，他像是怕极了再停留片刻，几乎是踉跄着转身，快步离开，背影甚至有些仓皇。
沈未晞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干草堆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囚衣，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赌赢了。
暂时。
她不仅确认了“纸砚不全”的暗语，更关键的是，她在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监狱体系上，撬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那个狱卒的恐惧和不确定。
他不敢动她，至少现在不敢。
他会去核实，去猜测，去害怕。
而这短暂的犹豫和混乱，就是她的机会。
“纸砚不全”……他们要散播什么谣言？
是针对谢珩的？
还是为即将到来的“泰山将崩”制造舆论？
这谣言，或许能成为她的工具？
她艰难地抬起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捡起那块冰冷的硬饼，一点点用力掰碎，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然后，找到那“不全”的纸砚，蘸上仇人的血，写下翻盘的第一笔。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天色依旧沉晦得如同墨汁泼就。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死牢深处，一缕幽魂，己悄然握住了第一枚无形的棋子。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