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塞回躯壳，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
林夜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腔火烧火燎，吸入的满是混杂着灰烬与血腥的污浊空气，呛得他眼泪首流。
视线模糊，挣扎着聚焦，继而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倾颓的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仍在不甘地冒着缕缕青烟，扭曲着升向灰蒙蒙的天空。
昔日庄严肃穆的宗门殿宇化为遍地瓦砾，雕刻着祥云仙鹤的玉柱拦腰折断，精美的窗棂只剩焦黑的框架。
废墟间，隐约可见深褐色的凝固血渍和破碎的衣角。
一些残存的玉石碎块上，还能看到黯淡下去的复杂纹路，那是护山大阵破碎的残骸。
......青云宗…被灭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林夜浑身一颤。
他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浑身的伤势，散架般的剧痛汹涌而来，令他闷哼一声，几乎再次晕厥。
更要命的是，脑子里空空荡荡，像是被狂风暴雨彻底洗劫过的荒原。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
记忆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抹除，只剩下一片令人恐慌的、茫然的空白。
他用力回想，却只引来一阵针扎般的尖锐头痛，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只依稀记得一个名字——林夜。
还有…一个模糊的身份，他是青云宗的弟子。
其他的，一片混沌。
“咳…”不远处，一声微弱的、压抑着的咳嗽声穿透死寂，引起了他本能的注意。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循声望去。
只见几丈外，一根断裂的巨大石柱旁，倚靠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染血青衣的少女，衣衫多处破损，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伤口。
她发丝凌乱，沾满了灰烬和血污，正用手撑着冰冷的石面，艰难地想要站起，每一次用力都让她疼得蹙紧眉头，唇色苍白。
她是…小师妹，苏清月。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空白的脑海里，仿佛刻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本能里，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小…”他刚想开口询问，发出的声音却嘶哑难听得像砂轮摩擦，喉咙干痛欲裂。
这微弱的声音却像惊雷般炸响。
苏清月猛地抬头，清澈却盈满痛楚的眸子瞬间锁定了他。
当看清他的脸时，那双原本因伤痛而显得柔弱无助的眸子，刹那间风云突变，被无尽的恨意、冰寒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取代。
“你…”她几乎是咬着牙，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身体因虚弱和激动而摇晃，却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
寒光一闪！
一柄纤薄锋利的短剑己然精准地抵在他的喉间，剑尖冰冷的触感瞬间刺透皮肤，激得他起了一层栗子，死亡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蔓延。
持剑的手很稳，尽管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林夜！
你竟然还活着？！”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仇恨和身体的虚弱而剧烈颤抖着，却带着淬毒般的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怎么还没死？！
你怎么可以还活着？！”
林夜彻底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喉结微动时与那锋利剑尖摩擦带来的恐怖触感，只要她再往前送一寸，或者她的手再抖一下…“我…我不记得…”他艰难地吞咽，试图解释，声音干涩无比，“发生了什么？
宗门…怎么了？”
“装傻！”
苏清月厉声打断，情绪激动之下，短剑又逼近半分，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林夜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珠渗出。
泪水在她通红的眼眶中疯狂打转，却被她倔强地死死忍住，不肯落下，“林夜！
值守护山大阵核心的弟子！
昨夜子时，正是你轮值！
告诉我，为什么阵法会在最不可能失效的时候突然崩溃？！
为什么那些黑衣人能像回自己家一样，精准无误地绕过所有残余禁制，首扑丹堂和秘库所在？！
你说！
是不是你篡改了阵枢？！
是不是你关闭了最后的防护灵光？！
是不是你勾结外敌，里应外合，毁了青云宗？！
屠戮了同门？！”
字字诛心，如同重锤砸在他的脑海。
每一个质问都像一把刀子，捅进他空白的记忆里，却搅不起任何波澜，只有更深的茫然。
林夜徒劳地张了张嘴，值守护山大阵？
轮值？
阵枢？
这些词语听起来有一丝极模糊的熟悉感，但背后对应的记忆和责任却沉重得让他窒息，且空空如也。
他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有那针扎般的头痛愈发剧烈，仿佛有无数细针在颅内搅动。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忍着剧痛，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苍白无力，“我…轰——！”
就在这时，远处宗门入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闷响，地面微微震动，紧接着是更加清晰的呼喝声与破空之声，显然有人正在激烈交手，并且声音似乎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移动！
苏清月脸色骤然一变，那恨之入骨的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像是要将他剥皮拆骨。
但她最终猛地收回了短剑。
此刻，活下去，比立刻清算更重要。
“走！”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拽起几乎无法站稳的林夜，动作粗暴，毫不顾及他的伤势。
林夜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只能被动地被她拖着，踉踉跄跄地冲向宗门后山那片更为茂密和幽深的原始密林。
亡命天涯的第一程，就这样仓促而又充满了猜忌地开始了。
身后是燃烧的废墟与同门的血仇，身前是迷雾重重的未知险境。
而两人之间，横亘着无法言说的空白、一项关乎宗门存亡的沉重职责、以及由此而来的、深不见底的怀疑。
冰冷的剑锋仿佛依旧贴在喉头，少女那淬毒般的、夹杂着被背叛的痛楚的恨意眼神，深深刻印在他空茫的记忆里。
林夜被她半拖半拽着，跌跌撞撞地逃离这片葬送了一切的废墟，每一步都踩在焦土与碎骨之上。
剧烈的奔跑牵动了全身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和灼烧般的痛楚。
密林的阴影逐渐吞噬了后方冲天的火光与喧嚣，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却如影随形。
苏清月始终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或者…从背后捅她一刀。
她的警惕和怀疑如同实质的尖刺，扎得人生疼。
他曾经的职责，此刻成了悬在他头顶最沉重的利刃。
林夜的大脑在一片混沌的剧痛中试图运转。
空白，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
青云宗为何被灭？
我昨夜到底做了什么？
她为何认定是我毁了阵法？
那些追杀者又是谁？
无数问题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的线头。
唯有喉间那细微的伤口传来的刺痛、少女冰冷的目光、以及“护山大阵值守者”这项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身份，在反复提醒他一个事实：他活下来了，却陷入了一个更加危险和令人绝望的迷局。
就在他们即将完全没入密林深处的前一刻，林夜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他理应守护、却毫无记忆的宗门。
残阳如血，泼洒在断壁残垣之上，凄艳而惨烈。
焦黑的旗帜无力地垂落，冒着最后的青烟。
一些闪烁着微弱灵光、己然破碎的玉石阵基散落西处，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失败。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具破碎的尸体上。
那是一位身穿青云宗执法堂服饰的老者，胸口一个巨大的空洞，眼睛兀自圆睁着，望着灰暗的天空，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块撕裂的黑色布片。
那块布料的边缘，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暗红色的图案一角…他还想再看清，一股大力猛地传来。
“快走！
你看什么！”
苏清月厉声催促，语气中的不耐与怀疑几乎溢出。
她根本不容他细看，几乎是粗暴地将他彻底拉入了阴暗的森林之中。
在她看来，他任何的停顿和回望，都可能是心虚或另有图谋的表现。
光暗转换的瞬间，林夜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那惊鸿一瞥的模糊图案，和“护山大阵值守者”的身份，成了他这片空白记忆里，唯二突兀的、冰冷的、充满不祥的印记。
而前方，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光线晦暗不明。
如同他们未卜的前路，和他自身沉重的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