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的雨,总是下得又黏又腻。
像哪个怨妇哭不完的眼泪,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把整座城市泡得发胀,让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扭曲成一片片暧昧的油彩。
江雾明缩了缩脖子,把卫衣帽子又往下拉了拉,试图挡住那无孔不入的潮湿寒意。
他讨厌这种天气,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太吵了。
不是声音的吵。
是情绪的吵。
路边烧烤摊上,哥们几个吹牛逼的得意洋洋;角落里,小情侣吵架的怨怼酸涩;更远处,某个加班狗拖着疲惫身子回家的麻木绝望……无数杂乱无章的情绪碎片,像这该死的雨丝一样,无差别地往他脑子里钻,搅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操蛋的共情力。
他加快脚步,只想赶紧钻回那个虽然破旧但至少能隔绝大部分噪音的出租屋。
拐进一条回家必经的短路,巷子又深又窄,头上的老路灯接触不良,一闪一闪,活像鬼片现场。
就在灯光又一次熄灭的瞬间——“唔!”
一股巨大的冲力猛地撞在他怀里,温软,带着一股清冽的、说不出的好闻香气,瞬间冲散了他鼻尖那点雨水的土腥味。
江雾明下意识伸手一揽。
手感极佳。
纤细,却充满弹性的腰肢。
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底下肌肤的滑腻和……惊人的热度。
灯光猛地又亮起。
江雾明呼吸一滞。
撞进他怀里的,是个女人。
不,用“女人”这个词都他妈有点亵渎了。
这分明是刚从哪个神话里溜出来的精怪。
湿透的长发黏在雪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墨黑映着冷白,冲击力强得吓人。
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极致的媚,偏偏眸子里像是结了一层冰,清冷疏离,两种极端气质撞在一起,勾得人心尖发痒。
她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薄薄的布料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江雾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一寸,然后立刻触电般弹开。
非礼勿视……个屁!
这谁顶得住?
“看够了?”
女人的声音也冷,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清脆,却冻人。
江雾明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搂着人家的腰,赶紧撒手,有点狼狈地后退半步,喉咙发干:“对、对不起,我没看……看了。”
女人打断他,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那双冰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审视?
江雾明:“……”妈的,这么首接?
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女人忽然蹙了下眉,极快地侧耳听了听巷子外的动静,那眼神倏地变得锐利,像是嗅到危险的母豹。
下一秒,她做了一个让江雾明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她猛地再次贴近他,冰凉纤细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旁边更深沉的阴影里拽去!
“喂!
你……闭嘴。”
女人低喝,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馥郁的香气再次袭来,混合着雨水的清冷,几乎要钻入他的五脏六腑。
背后是冰冷粗糙的砖墙,身前是温软幽香的身体,江雾明整个人僵住,脑子里的情绪接收器像是被这极致的反差给干宕机了,只剩下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
她在躲什么?
巷口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几声压低的、含糊不清的咒骂,用的是一种江雾明从未听过的古怪语言,音节嘶哑,带着一种非人的扭曲感。
那些声音掠过巷口,并没有进来,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捂着他嘴的手松开了。
女人微微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江雾明,目光里之前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你……”她开口,似乎想问他什么。
但就在这时,江雾明脑子里那宕机的接收器猛地恢复工作,而且因为刚才的极近距离接触,接收到的信号前所未有的强烈!
不再是周围路人那些杂乱的情绪。
而是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极其复杂、极其汹涌的内心——一种深埋的、几乎融入骨血的疲惫和孤独; 一种必须完成某事的坚定执念,近乎残酷; 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被此刻近距离接触无限放大的、对他这个“意外”产生的细微涟漪?
那感觉……像是好奇,又像是某种……渴望?
各种情绪猛烈冲刷着江雾明的神经,最后汇成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扎进他意识深处!
“呃啊——!”
他闷哼一声,痛苦地抱住头,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要被这些不属于他的情绪撑爆了!
女人明显愣了一下,冰封般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清晰的错愕。
她看着痛苦不堪的江雾明,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意外的东西。
她蹲下身,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开他额前被雨打湿的头发,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
江雾明猛地一颤。
不是因为冷,而是那触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竟然让他脑中翻江倒海的痛苦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抬起头,撞进她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双冰眸中的疏离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探究。
“你……能感觉到?”
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感觉……什么?”
江雾明喘着粗气,声音沙哑。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
雨丝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欲坠不坠。
忽然,她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极淡,却瞬间冲淡了她身上的冷意,变得妖异而魅惑,仿佛冰雪初融后露出的致命毒蕊。
“有意思。”
她说完,站起身。
“喂!
你等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那些……”江雾明忍着残余的头痛,急忙问道。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身影融入巷子深处的黑暗,只有一句带着若有似无笑意的话飘了回来,消散在雨里:“小心下雨天,小弟弟。
尤其……是起雾的时候。”
江雾明独自一人站在忽明忽灭的路灯下,看着空荡荡的巷子,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温软触感和清冽香气,脑子里却像是刚被轰炸过一样混乱。
鼻尖动了动,那缕特殊的冷香似乎还未散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才……不是梦。
那个女人,还有她最后那句话……“起雾的时候?”
他喃喃自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按部就班如一潭死水的生活里,被猛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些光怪陆离、危险又迷人的东西,正从那口子里,悄无声息地渗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