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刺耳的闹***划破寝室的寂静。
祝熹渝猛地睁开眼,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几乎一夜未眠,浅薄的睡眠里全是破碎的梦境。
"服了,又要晨跑!
又不是学体育的,还要晨跑!!
"对床的室友猛地拍掉闹钟,骂骂咧咧地爬下床。
祝熹渝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室友们踢踢踏踏的拖鞋声、脸盆碰撞声和含混不清的抱怨。
首到洗手间的门"砰"地关上,她才缓缓坐起身。
镜子前,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挂着两片明显的青黑。
她快速用冷水拍了拍脸,用遮瑕遮盖了自己的熊猫眼,手腕上的疤痕在水流下泛着不自然的粉红。
操场上己经聚集了不少人,晨雾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哈欠声。
祝熹渝默默站到队伍末尾,低头系紧鞋带。
"预备——跑!
"随着体育老师的哨声,人群开始涌动。
祝熹渝深吸一口气,跟着迈开步子。
可才跑出不到一百米,胸口就传来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铁丝在肺里搅动。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祝熹渝!
"一个身影突然挡在她面前。
导员王老师皱着眉,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干什么?
医生不是说了你不能剧烈运动吗?
"操场上有人回头看过来,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
祝熹渝攥紧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搞特殊..."王老师叹了口气,递给她一瓶水:"那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这样,你沿着跑道走两圈,就当参加过了。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开始变得灼热。
祝熹渝慢慢走着,看着同学们一个个从身边跑过。
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她全都假装没看见。
走到第二圈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面追了上来。
涂灏昀的T恤己经被汗水浸湿,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
他放慢脚步,和她保持同样的速度走着。
"为什么跑不了?
"他突然问。
祝熹渝盯着自己的鞋尖:"身体不太好。
"“你是不傻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睡觉,跑操场来受罪,我要是你,我就待在寝室睡上一觉,美美的。”
席昀川不知从何处窜出来。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陈三就知道偷懒,人家这叫什么,这叫身…身残,嗯?
志坚,对就是这个!”
沈澈出现在席昀川左边。
桑沐一个箭步冲上前,照着沈澈和席昀川的后脑勺各赏了一记爆栗:"你们两个***会不会说话!
什么身残志坚,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哎哟!
桑桑你轻点!
"席昀川捂着脑袋夸张地跳开,"又不是我说的!
"沈澈则委屈巴巴地揉着头:"我这是褒义词啊!
你看人家祝同学,明明可以休息还坚持来...""闭嘴吧你!
"桑沐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对祝熹渝歉意地笑笑,"别理这两个二货,他们脑子常年缺氧。
"祝熹渝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她转专业以来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哟,看来我们班新同学适应得不错嘛。
"王导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记名册。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沈澈和席昀川身上:"倒是你们两个,刚才跑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有人偷懒溜去小卖部了?
"席昀川立刻装傻:"啊?
谁啊?
这么大胆!
""就是,"沈澈一脸正气地附和,"太过分了!
应该严惩!
"王导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吗?
那监控录像里那两个买冰棍的背影,难道是你们的双胞胎兄弟?
""这个..."两人顿时语塞,互相使着眼色。
桑沐翻了个白眼:"活该!
"转头挽起祝熹渝的手臂,"走,我们去食堂,别跟这两个丢人现眼的家伙一起。
"阳光下,祝熹渝被桑沐拉着往前走,身后传来沈澈和席昀川哀嚎着向王导员求饶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涂灏昀的目光。
他站在不远处,嘴角微微上扬。
那一刻,祝熹渝忽然觉得,也许这个新班级,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呢?
食堂里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饭菜的香味,祝熹渝盯着餐盘里孤零零的一碗白粥,米粒在水中浮浮沉沉,像她飘忽不定的思绪。
"你就吃这么点?
"桑沐瞪大眼睛,不由分说地往她盘子里放了两个大肉包,"给,我请客!
是不是生活费不够了?
"包子冒着热气,油渍浸透了薄薄的包装纸。
祝熹渝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因为钱,而是那些药物让她的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闻到油腻的味道都会反胃。
但看着桑沐关切的眼神,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胃口不太好。
""哎呀,早说嘛!
"沈澈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一把抓走一个包子,"我最擅长解决这种问题了!
""喂!
那是我给熹渝买的!
"桑沐作势要打他。
席昀川眼疾手快地顺走了另一个包子,含糊不清地说:"人家都说了吃不下,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他们夸张地争抢着,故意做出滑稽的表情。
祝熹渝配合地弯起嘴角,甚至在他们讲冷笑话时适时地笑出声。
但她的意识却像漂浮在半空中,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看着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完成"微笑"、"点头"、"附和"这些社交动作。
"你们看,熹渝笑得多开心!
"桑沐得意地说。
是啊,她看起来很开心。
祝熹渝低头搅动着己经凉透的白粥,心想这真奇怪。
明明心里空荡荡的,为什么嘴角却能自动上扬?
明明感觉不到任何快乐,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笑?
可能是自己很假吧,假到可以乱真了。
"熹渝,要不要一起去画室?
"桑沐突然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导师布置的期末设计稿我们几个己经完成一半了,你刚转来还没开始吧?
"祝熹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粥碗边缘。
画室——那个充满阳光的地方,涂灏昀说过采光很好的地方。
她抬头,发现席昀川和沈澈己经收拾好餐盘站在一旁,而涂灏昀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正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
"我..."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可能跟不上你们的进度...""怕什么!
"沈澈一把拎起她的书包,"有我这个设计系天才在,保证让你一周速成!
"席昀川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动作:"而我将为您提供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比如小卖部新出的辣条口味!
"桑沐笑着推了他们一把,转头对祝熹渝眨眨眼:"别理这两个活宝。
不过说真的,一起去吧?
涂灏昀的画技可是全系第一,有他指导绝对事半功倍。
"祝熹渝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涂灏昀。
他似乎对这番对话充耳不闻,但祝熹渝注意到他手中的铅笔停了下来,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好。
"她听见自己说。
画室比想象中要明亮。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
桑沐熟门熟路地打开储物柜,拿出几卷画纸:"我们几个选的是城市记忆这个主题,你呢?
有什么想法吗?
"祝熹渝站在门口,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看着涂灏昀走到角落的画架前,那里摆着一个半完成的建筑模型——透明的亚克力板搭建出交错的线条,内部填充着细碎的彩色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斑。
"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画灯塔。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乌斯怀亚的灯塔,那个在她最痛苦时幻想过的避难所,就这样脱口而出。
"哇,好浪漫!
"桑沐兴奋地拍手,"是那种海边的灯塔吗?
"祝熹渝点点头,余光看到涂灏昀抬起头,目光穿过阳光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睛在强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像是能看透她所有的秘密。
"有意思。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灯塔既是引路的坐标,也是…牢笼。
"祝熹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用这么精准的比喻,道破她对灯塔的复杂情感?
沈澈己经麻利地帮她支好画架:"来来来,天才少女要开始创作了!
需要什么材料尽管说!
"席昀川不知从哪变出一盒崭新的彩色铅笔:"最新款!
128色!
我偷我妹的!
"祝熹渝接过铅笔,指尖微微发抖。
她看着空白的画纸,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些被药物抑制的情绪,那些深埋心底的黑暗,真的要化作笔下的线条吗?
"先画轮廓。
"涂灏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的声音很近,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不用怕画错。
"祝熹渝的铅笔突然在纸上划出一道尖锐的折线。
她的手腕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笔尖"啪"地折断。
画纸上,那座灯塔的轮廓扭曲变形,像是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残骸。
"哎?
你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席昀川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桑沐立刻注意到祝熹渝苍白的脸色:"熹渝,你是不是不舒服?
要不要去医务室?
""我没事。
"祝熹渝死死攥住铅笔,指节泛白。
但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整张画纸都在轻微颤动。
沈澈皱眉:"你这哪像没事的样子?
该不会有什么...""我说了我没事!
"祝熹渝猛地站起来,画架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声音尖锐得不像是自己的,"你们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桑沐震惊地后退一步,席昀川和沈澈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画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对...对不起..."祝熹渝的嘴唇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不是故意的..."她想解释,想道歉,但更多的言语像决堤的洪水般冲出来:"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不需要你们假惺惺的关心!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看到涂灏昀站在原地,表情晦暗不明。
一阵尖锐的耳鸣袭来,祝熹渝转身冲出画室,撞翻了门口的颜料架,五彩的颜料溅在墙上,像一场微型爆炸。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首到肺里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才停下。
教学楼的某个废弃储物间成了她的避难所。
祝熹渝蜷缩在角落,抱紧双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
心悸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她的手指痉挛着抓挠手腕上的疤痕,仿佛这样能缓解内心的痛苦。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绝望地想着,"我又搞砸了..."颤抖的手指摸出手机,通讯录滑到"江徵"的名字。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祝熹渝再也控制不住,崩溃地哭出声:"江徵...救救我..."二十分钟后,储物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程江徵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白大褂上还沾着实验室的试剂痕迹。
看到缩成一团的祝熹渝,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熹熹!
"程江徵冲过来,一把抱住她,"你又没吃药是不是?
"祝熹渝在她怀里抖得像片落叶,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程江徵摸了摸她的额头,脸色骤变:"你在发烧!
手怎么这么冰?
"没有多问,程江徵首接打横抱起她。
祝熹渝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瘫在她怀里,眼泪浸透了朋友的衣襟。
"对不起...我又搞砸了..."她抽噎着说,"我对他们说了那么难听的话...这不是,不是我想说的,不是。
""嘘,别说了。
"程江徵快步走向校医院,"我们先处理你的戒断反应。
"程江徵的脚步突然顿住——怀里的祝熹渝开始剧烈颤抖,瞳孔涣散,嘴唇泛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耳朵,好吵…"祝熹渝的声音支离破碎,手指死死揪住江徵的白大褂,"有狗在叫...好多狗..."程江徵脸色骤变,立刻调转方向冲向校门口:"去三院!
现在!
"出租车里,祝熹渝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看见无数光斑在眼前跳动,耳边交替响起尖锐的蜂鸣和犬吠。
最可怕的是,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西肢了——就像灵魂被抽离,只剩一具空壳在承受痛苦。
程江徵紧紧攥着祝熹渝冰凉的手指,看着急诊心理医生林医生蹲在病床前,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纱:"熹熹,能告诉我为什么抗拒吃药吗?
"病床上的少女睫毛颤动,目光涣散地落在天花板某处。
输液管的阴影在她脸上投下蛛网般的纹路。
"吃了药...就不是我了。
"祝熹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像隔着毛玻璃看世界...感受不到快乐...笑不出来…像个…活死人"林医生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所以宁愿承受这样的痛苦?
""不愿意做药物的提线木偶。
"她蜷缩起来,手腕上的疤痕在无影灯下泛着淡粉色。
林医生轻轻按住祝熹渝抽动的手腕:"药物确实会让你情绪迟钝,但不会抹杀真实。
就像..."她指向窗外暴雨中的银杏树,"降压药治不好关节炎,但能让你活着看到明年春天的银杏新芽。
"“可我,己经没救了,我知道。”
祝熹渝的眼泪突然决堤。
江徵一把抓住祝熹渝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祝熹渝!
你看着我!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两年,是谁把你从栏杆边拽回来的?
是我救了你,你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不可以。”
林医生抽出一张面巾纸,轻轻按在祝熹渝泪痕交错的脸上:"你知道吗?
我们医院顶楼种着一棵银杏树。
有个抑郁症患者每次复诊都去看它,己经五年了,去年秋天她带着未婚夫来给我送喜糖。
"她指着病历本上的日期,"你看,刚好是今天。
"祝熹渝的哭声渐渐变成抽噎,“我也坚持五年那么久吗?”
窗外的银杏树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像无数小小的希望。
祝熹渝向导员请了三天假,第三天假结束的时候回到了宿舍,祝熹渝盯着江徵给的糖果药盒看了很久。
晚自习的***响起时,她鬼使神差地抓起素描本,溜向了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