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爱这样玩笑:给你绝望时递来一颗糖,却又让你用余生去反复确认,那点甜是不是幻觉。
三月的阳光像糖分超标的奶茶泼在转专业名单上。
祝熹渝抱着一摞新课本,站在设计系A班门口,指尖微微发抖——她刚刚从医学系转到设计系,没人知道原因。
“进来吧,先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新导员的声音从教室传来,他亲切的朝祝熹渝招手,三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祝熹渝抱着新课本走进教室。
“大家好,我叫祝熹渝,从医学系转过来,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祝熹渝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要稳,至少没有发抖…“新同学坐在那里吧。”
导员指定了唯一的空位。
祝熹渝缓缓走向空位,嗅到了淡淡的雪松香,空位旁边坐着一个始终低着头的男生。
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铅笔,正在素描本上快速勾勒着什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祝熹渝轻轻拉开椅子坐下,课本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笔,一条突兀的线出现在素描本上。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那条突兀的线横贯整张素描纸,像一道划破完美的裂痕。
男生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上。
他的眼神很静,像冬夜里的湖面,映着细碎的灯光,却深不见底。
"没关系。
"他声音很低,却意外地清晰,"反正都是要擦掉的。
"他伸手去拿橡皮,祝熹渝却先一步起递给他。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粗糙却温暖。
他接过橡皮,随手在画上擦了几下,那条线消失了,但纸面却留下浅浅的痕迹,像是愈合后的伤疤。
"我叫涂灏昀。
"他突然说。
祝熹渝怔住。
前排的女生转过头,好奇地问:"医学系多好啊,有前途,为什么要转来我们系?
"祝熹渝张了张嘴,还没回答,身旁的男生却突然停下了笔。
"因为光。
"他淡淡地说,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眼睛像是被阳光浸透的琥珀,清澈却看不透。
"设计系的采光更好,适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手腕上宽大的手表,"...适合画图。
"祝熹渝呼吸一滞。
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
更没想到,他会替她回答。
“涂灏昀,你是她肚子里的虫啊,替她回答,抢别人话干嘛,你好我是桑沐,别人都叫我桑桑,很高兴认识你哦,祝熹渝。”
少女微微一笑。
“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祝熹渝伸出左手,丝毫没注意左手悬在上方止不住的颤抖。
“哎?
你手怎么回事,怎么一首在抖,很紧张吗?
我叫沈澈,坐在你的后面。”
身后的男子探出脑袋,盯着祝熹渝的手。
祝熹渝慌乱的将手伸进口袋,“我有一点怕生,有点紧张,让你们见笑了。”
“没关系啊,以后我和沈澈带你,我们是班上出了名的会玩,保证你以后跟班上每个人都熟。”
这时,一个男生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手里攥着一把糖果,“我们系可比医学系好玩多了,我叫席昀川。
涂灏昀的昀。”
祝熹渝微笑回应。
兜里的电话铃悄然响起,是一段温柔的歌声:“在黑暗里太久,连呼吸都生锈,你可愿做我的氧气,让我呼吸一刻。”
***固执地循环着副歌部分,祝熹渝的指尖掐进肉里。
涂灏昀的笔尖顿了顿,“不接吗?”
他问。
祝熹渝按下接听键,走出了教室,“喂,妈妈。”
“熹熹啊,怎么了,这么久才接电话,新班级适应吗?
同学都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柔却掩饰不住担忧的声音。
祝熹渝靠在走廊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上剥落的油漆。
"都挺好的,"她的声音轻快得有些刻意。
“对了啊,熹熹,医生说你现在吃的这种新药,会让你处于平静之中,舒缓你的情绪,但是,会使你浑身无力,使不出力气,我己经跟你的导师打过招呼了学校的晨跑你可以不用参加。
记得要按时吃药,那样…知道了,今天我吃药了,吃了…两颗…”祝熹渝打断她声音逐渐变小。
“哪两颗,什么颜色的…”母亲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
“白色和黄色。”
她撒谎了。
实际上她今早把药片藏在了舌下,趁没人时吐掉了。
那些小药片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麻木地执行着"活下去"的指令。
“嗯,好的,你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妈妈下个星期就来看你。”
母亲的声音哽咽了。
“不用了。”
她看见涂灏昀走出教室,靠在走廊另一端的窗边,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我。”
电话那头,母亲突然哭了起来。
祝熹渝望着远处的涂灏昀,他正低头翻着一本书,阳光穿过书页,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好的,那熹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好我也好。”
母亲努力控制着啜泣声。
“嗯,挂了。”
祝熹渝按下挂断键。
她知道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如果再停下去,压抑不住的情绪会变成利剑刺向自己的母亲。
她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金属边缘硌得皮肤生疼。
走廊尽头,涂灏昀合上书本,朝她这边望了一眼。
阳光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祝熹渝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片——那两颗被唾液浸湿又风干的小药丸,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校服口袋里,像两颗发霉的糖果。
"你还好吗?
"涂灏昀不知何时己经走到她面前。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她浑身一僵。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己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西个月牙形的红痕。
"没事。
"她迅速将手背到身后,嘴角扬起一个练习过千百次的微笑,"就是...家里有点事。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盒薄荷糖。
"要吃吗?
"他晃了晃盒子。
她应该转身就走的,应该像往常一样用笑容搪塞过去的,可是——"为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要给我糖?
"涂灏昀沉默了一会儿,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
"因为,"他慢慢地说“心情不好,当然要吃糖啊。”
“谢谢!”
祝熹渝接过那颗薄荷糖,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将糖放入口中,清凉的甜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甜吗?
"涂灏昀问。
她点点头,却突然尝到一丝咸涩——原来不知何时,眼泪己经滑落到了嘴角。
她慌忙抬手去擦,却被他轻轻按住了手腕。
"别擦。
"他的声音很轻,"眼泪也是咸的糖。
"走廊上的阳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祝熹渝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涂灏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
纸巾上印着幼稚的小熊图案,看起来像是从某个小朋友那里要来的。
"我妹的。
"他解释道,嘴角微微上扬,"她说难过的时候要用可爱的东西擦眼泪,我没用过。
"祝熹渝接过纸巾,小熊的笑脸被泪水浸湿,变得模糊不清。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也会用印着卡通图案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涂灏昀!
"教室里传来桑沐的喊声,"导员找你呢!
"他回头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离开。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笼罩住祝熹渝。
"心情不好,"他压低声音,"可以去画室。
那里..."他顿了顿,"...采光很好,很安静。
"说完,他转身走向教室,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祝熹渝望着他的身影,口中的薄荷糖己经融化殆尽,只剩下最后一丝甜味在舌尖徘徊。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熊纸巾,忽然觉得,命运给她的这颗糖,或许比想象中要持久一些。
晚自习的***响起时,祝熹渝站在画室门口,指尖轻轻摩挲着口袋里己经化开的薄荷糖纸。
推开门,月光从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将空荡的画室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晕。
角落里,一张画板孤零零地支在那里,上面夹着一张崭新的素描纸——像是被人特意准备的。
她走近,发现画板旁边放着一盒彩色铅笔,最上面那支是淡淡的粉色,笔杆上贴着一张便利贴:”画坏也没关系。
“字迹工整,像是男生的笔迹。
祝熹渝深吸一口气,拿起铅笔。
可笔尖刚触到纸面,手腕就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条本该流畅的线条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像一条丑陋的疤痕。
她咬了咬牙,用力攥紧笔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可越是这样,手抖得越厉害。
笔尖"啪"地折断,在纸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划痕。
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恶心,她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
镜子里,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那些被她吐掉的药片,此刻正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她——头晕、手抖、恶心,所有副作用一股脑地涌上来,像是要把她撕碎。
"果然..."她望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这双手,既拿不了手术刀,也握不住笔杆。
"回到画室,她瘫坐在椅子上,望着那张被毁掉的画纸发呆。
月光静静地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画室的门被推开。
"原来你在这儿!
"桑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找了你一整个晚自习!
"祝熹渝慌忙擦掉眼角的湿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抱歉,我忘了看时间。
"桑沐走近,目光落在画板上那团凌乱的线条上,又迅速移开:"走吧,宿舍要关门了,我带你去你的宿舍,先和室友她们认识认识吧。
"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微凉。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那个..."祝熹渝犹豫了一下,"涂灏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沐的脚步顿了顿:"怎么突然问他?
""就是...好奇。
"桑沐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熹渝,听我一句劝,离他远点。
""为什么?
他...不好吗?
""不是不好。
"桑沐摇摇头,“只是这个人,太难懂了,笑面虎,你还是少接触为好。”
祝熹渝沉默了。
月光下,她的影子微微颤抖,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对了,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也不要喜欢他,记住,千万不要喜欢他。”
桑沐轻轻握住她的手。
“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祝熹渝挤出一个微笑。
等祝熹渝回到寝室,室友都还没有回来,桑沐告诉她等有时间给她介绍她的室友们,祝熹渝蜷缩在被窝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表下的疤痕。
走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每一次脚步声响起,她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是她的室友,只是晚归的学生经过。
凌晨一点十七分,门锁终于传来转动声。
"嘘,轻点,那个新来的好像睡了。
"一个压低的女声说。
祝熹渝立刻闭上眼睛,睫毛在黑暗中微微颤动。
她闻到了淡淡的柑橘香水味,还有夜风带来的凉意。
"听说她是从医学系转来的?
"另一个声音问,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中,祝熹渝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含糊地提起。
耳鸣突然袭来,像尖锐的警报,盖过了后面的对话。
她死死咬住下唇,手腕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
"......会不会是......"断断续续的字眼飘进耳朵,祝熹渝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想象着室友们交换的眼神,想象着她们指着她的床位窃窃私语的样子。
手表金属表带硌在疤痕上,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床头柜的抽屉里,药片在铝箔包装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不能吃。
——吃了就输了。
她摸到枕头下的薄荷糖,那是涂灏昀给的。
糖纸在黑暗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将糖含在嘴里,清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
窗外的月光格外清冷。
"......离她远点......"又一句模糊的话语飘来。
祝熹渝蜷缩得更紧了,薄荷糖在口中慢慢融化,甜得发苦。
她盯着那道月光,想象自己正站在乌斯怀亚的海边,那里有世界上最南端的灯塔,据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
手表下的疤痕***辣地疼,但这次,她没有去碰药盒。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知道,泪水浸湿的枕头很黏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