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血月。
不是天上的月,是地上的光。
是烽火染红了半壁苍穹,映得那轮清冷孤月,也沾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
蒲台县。
这小城本该睡了,此刻却醒着,在刀兵与哭喊声中惊恐地颤抖。
金兵如狼,突入了城。
烧、杀、抢、掠。
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哀嚎,孩子的啼哭……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惨烈乐章。
一座还算气派的府邸前,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门上高悬的“林”字匾额,己被刀劈去一角。
2.门内。
没有厮杀声,只有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庭院深深,假山倾颓,花木狼藉。
一地尸首。
多是护院家丁,也有几个披着裘袍的贵人。
血,从台阶上蜿蜒流下,汇入青石缝隙,像一条条暗红色的小蛇。
后院绣楼。
窗棂破碎,珠帘委地。
一个华服妇人倒在梳妆台前,胸口插着一支精致的金簪,竟是她自己的簪子。
她眼睛圆睁着,望着屋顶,仿佛至死不信这场飞来横祸。
她身下,死死护着一个襁褓。
襁褓是锦缎的,绣着百子图,此刻却被血污了大半。
3.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
他很高,很瘦,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没有任何温度,却锐利得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他扫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那绣楼,那襁褓上。
他没有去碰那孩子。
反而俯身,从那名华服妇人尚未冰冷的指间,轻轻取下一枚玉佩。
玉佩温润,刻着一个繁复的“林”字。
他将玉佩收入怀中,动作干净利落。
然后,他侧耳,像是在倾听什么极远处的声音。
风中传来金兵巡弋的脚步声和狂笑。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下一刻,他身影一晃,己如鬼魅般掠至襁褓前,指尖疾点,封住婴儿几处穴道,让其陷入昏睡。
随即用那染血的锦被一卷,将孩子紧紧缚在胸前。
动作快如电光石火。
他再次看了一眼这修罗场般的庭院,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漠然。
然后,他足尖一点,人己如轻烟般拔地而起,越过院墙,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烽烟里。
4.城外。
荒山。
破庙。
蛛网密结,神像倾颓。
冷风从墙隙灌入,呜咽作响。
黑影走了进来,将胸前的襁褓小心翼翼放下,解开封穴。
婴儿嘤咛一声,竟未哭闹,只是睁着一双漆黑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和眼前的人。
那双眼睛,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与这污浊血腥的乱世格格不入。
黑影蹲下身,取出那枚“林”字玉佩,轻轻塞回婴儿的襁褓中。
“从此,”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很久未曾说话,“你叫林珊。
林家……最后的骨血。”
婴儿自然听不懂,只是咿呀一声,伸出小手,似乎想抓住他蒙面的黑布。
黑影微微一怔,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那只小手。
他看着这女婴,眼神复杂了一瞬。
那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但很快,那波动便消失了,重新归于死寂。
“睡吧。”
他哑声道,指尖拂过婴儿的睡穴。
孩子立刻沉沉睡去。
庙外,风声更紧,隐约传来追兵的呼哨。
黑影霍然起身,走到庙门口,望着山下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城池,目光再次变得冰冷锐利。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却不是兵刃。
而是一支通体莹白、簪头一朵玉莲悄然绽放的——玉簪。
正是瑶池之中,击落玄铁毒针的那一支。
他将玉簪轻轻放在熟睡的婴儿身边。
玉簪触地,竟散发出一圈柔和皎洁的光晕,将婴儿笼罩其中,隔绝了庙宇的阴冷与污秽。
“路还长,”他背对着那光晕中的孩子,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你的劫,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不再回头,身影融入庙外无边黑暗,彻底消失不见。
破庙重归寂静。
只有那玉簪散发着微光,护佑着沉睡的女婴。
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第二回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