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凡的父亲张半仙，曾是清风镇上最后一位正经算命先生。
老爷子在世时，镇上人提起他都带着三分敬意——至少这位是真会背着罗盘爬山看风水的主，闲暇时还能捧着本泛黄的《周易》摇头晃脑念上几句“潜龙勿用”、“亢龙有悔”。
老爷子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张晓凡，喘着大气说：“晓凡啊，咱这行讲究‘小灾解难，大灾延命’，骗人可以，但不能骗良心。
记住了，算命不是算钱，是算人心。”
可惜张晓凡那会儿正忙着刷手机看首播带货，只依稀记得前半句“骗人可以”，后半句“但不能骗良心”被隔壁吴大妈家的广场舞音乐淹没了大半。
于是乎，张半仙毕生本事，儿子只学了个皮毛，倒是无师自通了不少忽悠人的门道。
譬如镇上王老汉家儿子连续两年高考落榜，愁得老汉头发都快掉光了，颤巍巍来找张晓凡。
这位“小张半仙”装模作样掐指一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王大爷，您儿子考不上大学绝对不是智商问题！”
张晓凡一拍大腿，说得斩钉截铁，“是名字起坏了！
王建国——这年头谁还叫这么朴实的名字？
得改，必须改！
改成‘王霸业’，霸气侧漏，保准清华北大抢着要！”
王老汉被忽悠得一愣一愣，当场掏出388元改名费，又额外加了200元“学业符”钱。
结果第二年，王霸业同学复读一年依旧名落孙山，倒是新名字成了全校笑柄。
王老汉气得差点掀了张晓凡的摊子，最后还是张晓凡机灵，塞回200块钱说是“售后服务”，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不过张晓凡自有他的一套原则：第一，绝不算人生死——用他的话说，“阎王爷的生意抢不得，要折寿”；第二，不拆姻缘，“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老祖宗的话得听”；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绝不骗穷人的救命钱。
“富人钱多，骗点是帮他们消灾；穷人钱少，骗了要遭雷劈。”
张晓凡常这么自我辩解，同时顺手把刚才从王老汉那儿“赚”来的188块塞给门口乞讨的老李头。
某天下午，张晓凡正翘着二郎腿在摊位上打瞌睡，忽然被一阵金光闪醒。
睁眼一看，好家伙！
一位脖子上挂着小指粗金链子、手腕上劳力士闪得能当信号灯的中年胖子站在摊前，身后还停着辆宝马，发动机都没熄。
“您就是张大师？”
胖子开口，声音洪亮得震得摊位上假冒的青铜铃铛嗡嗡作响，“听说您看相特别准，给我算算财运走势！”
张晓凡眯着眼打量来人：西装是阿玛尼的，皮鞋是爱马仕的，皮带扣上的LV标志大得能当反光镜用，就是肚子大了点，把衬衫撑得紧绷绷的，让人担心扣子随时会崩飞。
“老板贵姓？”
张晓凡慢悠悠地问，手指装模作样地掐算。
“姓钱，钱多多！”
胖子声音里透着自豪，“搞互联网的，最近准备融资上市，您给算算风向。”
张晓凡心里暗笑：钱多多，这名字比王霸业还离谱。
面上却不动声色，绕着钱老板转了三圈，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啪！
“坏了！”
张晓凡表情凝重，“钱老板，您这命里缺土啊！”
钱多多一愣：“缺、缺土？
什么意思？”
“五行缺土，财如流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张晓凡摇头晃脑，“您这互联网属火，火生土，但您土元素太少，压不住火势，反而被火烧干了根基。
长此以往，别说上市，怕是连老本都要赔光！”
钱多多脸都白了，冷汗顺着肥嘟嘟的脸颊往下淌：“那、那怎么办？”
张晓凡闭目沉思良久，突然睁眼，目光如炬：“解铃还须系铃人！
您得去西北挖矿三年！”
“挖矿？”
钱多多眼睛瞪得溜圆，“可我做互联网的！
公司怎么办？”
“互联网？”
张晓凡嗤笑一声，“宁夏服务器机房知道不？
那地方既属西北方位，又是互联网根基所在。
您就去那儿挖比特币——既是挖矿，又是互联，两全其美！
记住，挖不够别回来，否则前功尽弃，必有血光之灾！”
钱多多被唬得一愣一愣，当天回去就把公司交给副总打理，自己真买了张机票飞宁夏。
走之前还特意给张晓凡封了个8888元的大红包，感谢“指点迷津”。
结果三个月后，张晓凡正在摊位上嗑瓜子，远远看见个黑乎乎的人影朝这边冲来，近了一看，不是钱多多是谁？
只是那身阿玛尼西装变成了破旧工装，肥嘟嘟的脸瘦了一圈，黑得跟炭似的，唯一没变的是手上那块劳力士，虽然蒙了层灰，依旧倔强地闪着微光。
“张晓凡！
你个骗子！”
钱多多气得跳脚，“我在宁夏挖了三个月矿！
结果遇上沙尘暴，差点被埋了！
你看看我这脸！
看看我这手！”
张晓凡早有准备，一边收摊一边溜，嘴上还不忘辩解：“我说了有血光之灾嘛！
沙漠也是沙...况且您这不是活着回来了？
说明灾己经应了，接下来就该发财了！”
后来听说钱多多回公司后发现副总卷款跑路，公司差点破产。
无奈之下他只好重整旗鼓，借着在宁夏认识的几个矿老板，真搞起了区块链生意，阴差阳错还真的翻了身。
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天张晓凡提前收摊溜得飞快，路上嘀嘀咕咕：“这年头，说实话没人信，说瞎话倒当真。
我说沙漠有沙尘暴不是明摆着的嘛...”转过街角，看见老李头还在那儿乞讨，张晓凡顺手把刚才钱多多给的红包里抽出的几张钞票塞进老人碗里。
“小灾解难，大灾延命。”
张晓凡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践行父亲的遗训，“骗人可以，但不能骗良心...大概吧。”
夕阳西下，假道士的身影在余晖中拉得老长，竟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如果忽略他脚下踩着的那双破洞运动鞋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