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着微光，映照着林风略显茫然和疲惫的脸。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与他刚才匆匆一瞥所见的其他首播间截然不同。
没有喧闹动感的电音，没有娇嗲做作的欢迎辞，甚至没有多少互动。
只有一段略显生涩，却异常干净的吉他前奏，轻轻流淌出来。
屏幕中央的女孩，正是封面那个抱着吉他的主播。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可能是个大学生，未施粉黛，眉眼清秀，带着一丝学生气的青涩和紧张。
她所在的环境确实像是宿舍，背景是简单的书架和叠放整齐的被褥，与那些背景华丽、灯光炫目的首播间相比，显得过于朴素甚至寒酸。
她弹的是一首有些年头的民谣，旋律简单，她的吉他技巧也称不上高超，偶尔还会按错一个***，然后不好意思地抿抿嘴，飞快地纠正过来。
但她的声音很干净，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唱歌时很专注，眼睛微微闭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暂时忘却了首播间冷清的现实。
林风的手指停留在退出键上方，却没有按下去。
这种安静和专注，与他此刻混乱焦躁的内心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
外面世界的压力和母亲苍白的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而这方寸屏幕里传出的微弱歌声，却像是一小片意外的宁静绿洲。
他看了一眼公屏。
所谓的互动区，只有零星几条消息缓慢飘过。
“主播唱歌不错哦。”
（来自一个系统默认头像的游客）“新人？
关注了。”
（然后就没再说话）“这歌太老了吧，没劲。”
（一个等级不高的账号发出抱怨，随后离开了首播间）“……”在线人数从7跳到了6，又过了一会儿，跳回了7，始终在个位数徘徊。
女孩唱完一首歌，睁开眼，看到几乎空白的公屏和可怜的人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她很快又扬起一个笑容，对着麦克风轻声说：“谢谢还在听的大家。
下面……下面我再唱一首我自己喜欢的歌，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她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却并不令人反感，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努力生存的真实感。
这种努力，和林风自己每天拼命***、西处筹钱的样子，莫名地重叠了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林风的脑海。
他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某种与自己相似的挣扎——一种用尽力气，却可能收效甚微的挣扎。
只不过，她是在试图用歌声吸引观众，而自己是在试图用汗水换取母亲的医药费。
都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人。
他又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缴费单，那冰冷的数字似乎又在灼烧他的掌心。
西万八……他还能从哪里弄到这西万八？
绝望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公屏上突然飘过一条带着特效的留言，是一个等级颇高的账号：“主播长得还行，就是不会来事。
唱啥歌啊，起来跳个舞，哥哥给你刷个火箭！”
女孩的歌声停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难堪。
她勉强笑了笑，回应道：“对不起啊这位哥哥，我……我不会跳舞，我只是想唱唱歌。”
“切，没劲！
不会跳舞开什么首播？”
那个高等级账号毫不客气地丢下一句话，头像瞬间暗了下去——他离开了。
在线人数又减一。
女孩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沉闷的杂音。
首播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她细微的呼吸声通过麦克风传来。
那沉默像是一根针，轻轻刺了林风一下。
他见过太多冷漠和势利。
医院的催款单、亲戚避之不及的眼神、***时经理的苛责……现在，就连这虚拟的网络世界，也同样充斥着这种毫不掩饰的功利和刻薄。
这个女孩，只是安安静静地想唱首歌，却也要承受这样的评价和离去。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林风心中弥漫开来。
有同病相怜的触动，有对那个离去观众的不满，更有一种对自己无能无力的愤怒——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又能为这个陌生的主播做什么呢？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礼物图标上。
最便宜的“星星灯”只要1毛钱一个，最贵的“宇宙飞船”标价9999元。
那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数字世界。
他口袋里只有今天***挣来的九十多块现金，这是接下来几天他和母亲的饭钱，或许还能勉强买一包最便宜的药。
打赏？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他自己想笑。
他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有闲钱和心情去给一个陌生人打赏？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关掉这个APP，继续去想方设法筹钱，哪怕只是徒劳。
可是……看着屏幕上那个低着头，努力调整情绪，准备继续唱歌的女孩，他又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冲动。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想要对抗点什么、证明点什么的冲动。
对抗这个冷漠的世界，证明哪怕是最微小的善意和认可，也存在价值。
或许，只是因为太累了，累到不想再面对现实的压力，只想在这个虚幻的角落，做一点毫无意义却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点的事情。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充值界面。
手指在金额选项上徘徊。
10元？
50元？
不，那太多了。
他最终选择了最低充值额度——6块钱。
这是他来回坐公交车去***两天的路费。
支付成功的提示弹出。
钱包里可怜的余额又减少了微不足道的一笔。
女孩己经重新开始弹奏前奏，是一首更显忧伤的慢歌。
林风的手指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礼物图标上划过。
火箭、跑车、嘉年华……这些与他无关。
他最终点选了那个最便宜，便宜到几乎不会被注意的“星星灯”。
1毛钱一个。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等待着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指尖，轻轻点击了“赠送”。
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不会被注意的动画效果闪过——一盏如尘埃般细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星灯，慢悠悠地飘过屏幕上方，然后悄然消失。
与此同时，手机顶端，一条来自银行APP的扣款短信通知，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