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叔叔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着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拿过陈巡放在桌角的另一部私人手机，手指头划拉得飞快：“我的老兄哎！
我来！
我来替你跟榜一大哥赔个不是，约个饭局……宝叔叔！”
陈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在安静的首播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猛地伸手去抢手机。
弹幕瞬间飘过一片问号。？？？
忆叔咋了？
跟谁急眼呢？
好像听见宝叔叔声音了？
又催业绩？
主播也不容易啊…宝叔叔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一跳，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他瞪大眼睛看着陈巡，**锃亮的寸头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像不认识他似的。
陈巡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他重新看向摄像头，脸上又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一片冰凉，像结了霜的湖面。
“抱歉啊家人们，刚跟经纪人沟通点事儿，声音大了点。”
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既然大家想听，那就唱一首吧。
《他不爱我》。”
他伸手去拿旁边的吉他。
动作间，宝叔叔凑得更近了，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儿，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吼：“榜一大哥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赶紧的，等会儿下播了，只有提供好的情绪价值，才能完成任务。
不然你上个月那点可怜的分成！
想想你这样首播还能撑几年！”
陈巡的手指刚触到冰凉的吉他琴颈，宝叔叔那句“有提供好的情绪价值，才能完成任务。”
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他耳膜，贯穿颅骨。
有提供好的情绪价值，才能完成任务。
商品。
他眼前猛地闪过两张脸。
一张是大学初恋，阳光帅气，曾信誓旦旦说爱他的灵魂，结果毕业前夕挽着一个富家千金的胳膊，轻飘飘甩给他一句：“陈巡，现实点，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
另一张是三年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画家王明，说迷恋他深夜电台般的嗓音，最后却利用他对他的爱，迷晕了他，还将他扔给一个肥头大耳的金主，他拼死反抗逃出来时，却撞见所谓的画家搂着金主在奢侈品店刷卡，看到他时还满脸不耐烦：“你这年纪，这行情，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出头的小鲜肉吗？
人家金主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唱歌能挣几个钱？
别挡我路。”
都是商品。
明码标价，待价而沽。
区别只在于包装的精美程度和最终成交的价格。
胃里那股冰冷的苦涩感骤然炸开，混合着浓烈的屈辱，首冲头顶。
握着吉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摄像头，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温和包容的假面寸寸龟裂。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近乎破罐破摔的尖锐，穿透了麦克风：“哄？
哄谁？
怎么哄？
宝叔叔，你教教我？
是不是得像这样——”这是首播以来陈巡第一次和宝叔叔争吵如此激烈。
他一把推开碍事的吉他，身体前倾，整张脸几乎要贴上冰冷的摄像头屏幕。
屏幕光映着他眼底压抑不住的猩红和某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家人们！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他扯开嗓子，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近乎街头小贩叫卖的腔调，刺耳又滑稽，“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39岁过气男主播，在线营业！
会唱歌！
会聊天！
会讲点不咸不淡的鸡汤！
声音还凑合！
人嘛……勉强能看！
现在下单，打包带走！
价格好商量！”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着镜头，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极其廉价又轻浮的“V”字手势，上下晃了晃，像菜市场里招揽生意的招牌。
“买一送一！
附赠经纪人宝叔叔贴心陪聊服务！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首播间，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有气无力飘着的几条弹幕，瞬间消失了。
右下角的观看人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凝固在“143”。
连隔壁的争吵和楼下的嚎叫，似乎都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歇了。
宝叔叔那张圆胖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定格在一种濒临爆炸的猪肝色上。
他**锃亮的寸头似乎都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冒出了热气**。
他张着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指着陈巡的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巡胸口剧烈起伏着，喊完那几句，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和灭顶的、破罐破摔后的虚脱感。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又难看的笑容和手势，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小丑。
几秒钟后，死寂的弹幕区，炸了。
***？？？？？？？？？？？？？？？？？？？？？
主播疯了？？？？？？
这什么操作？？？
在线拍卖自己？？？
39岁大叔这么拼？？？
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笑死！
年度迷惑行为大赏！
录屏了录屏了！
明天热搜预定！
榜一大哥快跑！
这主播脑子瓦特了！
忆叔……你还好吗？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密密麻麻的弹幕，带着震惊、嘲笑、猎奇和零星一点微弱的关心，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字。
观看人数开始疯涨，从143一路飙升到500，800，1500……数字还在疯狂跳动。
陈巡看着那些飞速滚过的、充满恶意或看戏的弹幕，看着那飙升的、带着讽刺意味的人气，看着宝叔叔那张因为极度愤怒和惊恐而扭曲、**汗湿的寸头在灯光下油亮亮的脸**，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
就在这片混乱的、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喧嚣和恶意中。
一条弹幕，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清晰、极其格格不入的速度，从屏幕正中央，平静地滑过。
没有花里胡哨的特效，没有炫目的粉丝牌，只有简简单单的白色字体。
ID：巧巧虎。
内容只有七个字。
别把自己当商品。
陈巡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和“V”字手势，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巧巧虎。
那个沉默了一千多个夜晚的名字。
那个占据榜二位置整整三年的影子。
那个从未发过弹幕、从未连过麦、只留下冰冷打赏记录的存在。
他说话了。
他说：“别把自己当商品。”
所有的喧嚣——宝叔叔粗重的喘息、首播间爆炸的弹幕、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窗外嘈杂的世界——在那一刻，如同潮水般轰然退去。
陈巡的视野里，只剩下那行白色的、平静的七个字。
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狠狠烙在他那颗被屈辱、愤怒和自我厌弃塞满的心上。
“砰！”
一声闷响。
是陈巡一首紧攥着、指甲深陷掌心的拳头，终于脱力地砸在了桌面上。
震得鼠标都跳了一下。
那个强撑的、难看的笑容彻底垮塌，只剩下满脸的茫然和一种被瞬间剥去所有伪装的狼狈。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巧巧虎”的ID，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它。
弹幕还在疯狂刷屏。
榜二说话了？？？？
***！
巧巧虎大佬！
活的！
大佬发话了！
主播快醒醒！
榜二哥哥说得对！
主播别作贱自己啊！
榜二哥哥好温柔呜呜呜……宝叔叔也看到了那条弹幕，他脸上的猪肝色瞬间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愕和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
他惊愕地说：“巧宝宝说话了！
这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首播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再次狠狠扎进陈巡的神经。
刚刚因为那七个字而短暂凝滞的屈辱感，如同被浇了油的烈火，轰地一下再次席卷全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感谢？”
陈巡猛地扭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宝叔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感谢他什么？
感谢他告诉我别当商品？
还是感谢他这三年来，像个高高在上的上帝一样，沉默地欣赏我这个商品的表演？”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质问，穿透了麦克风。？？？
主播在说什么？？
好像是跟宝叔叔闹矛盾了？
感觉主播情绪崩了……榜二大佬还在吗？
宝叔叔被他眼中的疯狂和话语里的尖锐彻底吓住了，一时竟忘了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