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璋立于城楼之上，望着运粮队伍消失在葭萌关方向的烟霭中，晨雾如纱，黏在甲胄上，泛着清冷的光。
黄权的话似重锤，仍在耳畔轰鸣：“主公，此去纵虎，西川危矣！”
可他别无选择，只能攥紧腰间玉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睁睁看车队没入苍茫。
“报——” 突兀的马蹄声碾碎了晨间宁静，斥候浑身是血，自雾中扑跌而来，跪倒在阶前，声音带着哭腔：“启禀主公！
荆州军……荆州军在白水关截了粮草，还……还杀了押送的吴校尉！”
刘璋身形猛地踉跄，后退半步，腰间玉佩撞在墙砖上，簌簌落灰。
那队粮草，是他递向刘备的 “诚意”，是妄图维系脆弱平衡的筹码，如今却成了捅向自己的利刃。
他望向东方，朝阳刺破晨雾，金芒洒在锦江之上，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只衬得面容愈发惨白。
“主公！”
法正不知何时从暗处转出，衣摆沾着露水，神色匆匆，“刘备此举，实乃误会。
听闻是部将贪财，擅自截粮……” 刘璋缓缓抬眼，目光如炬，却又迅速黯淡。
法正眼底的 “坦荡” 像张薄纸，一戳就破。
可他能如何？
西川士族暗流涌动，张松通敌的余波未平，孟达、法正之流心怀鬼胎，本土旧臣黄权、李严又各有盘算。
若与刘备彻底决裂，内忧外患齐发，蜀地必成砧板上的鱼肉，万劫不复。
“备薄礼，随本公往葭萌关。”
刘璋拂袖而下，袍角扫过带血的砖缝，血迹在青石板上蜿蜒，像条狰狞的蛇。
他登上车架时，指尖摸到车轼的纹理，粗糙得硌手，一如此刻西川的局势。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视线，却挡不住心乱如麻。
成都城内，市井仍在晨雾里苏醒，挑担的货郎哼着俚曲，卖浆的店家擦着案台，没人知道，他们的主公正揣着满肚谋算与忐忑，奔赴一场刀刃上的 “议和”。
车队出了城，官道两旁的衰草在风中瑟瑟，像是在为西川的命运悲泣。
行至半途，刘璋掀开车帘，暮色己染透天际。
远方葭萌关的轮廓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关前影影绰绰的旌旗，分不清是刘备的 “刘” 字旗，还是西川的 “蜀” 字帜。
他忽闻一阵马蹄声从后方追来，回身看时，却是张任率亲卫赶来。
“主公，末将愿护驾！”
张任甲胄鲜明，手中长枪映着冷月。
刘璋望着这员忠勇大将，眼眶微热。
蜀地并非无人，只是此前自己被懦弱与犹豫蒙了眼，才让奸佞有可乘之机。
他点头示意，张任便率部护在车队两侧，铁甲铿锵，似在碾碎前路的不安。
葭萌关前，刘备己候在关下。
月光照亮他的脸，温润笑意里藏着锋芒，“季玉（刘璋字），误会，实是误会……” 刘璋下马，拱手还礼，指尖却悄悄攥紧袖中舆图的边角。
这一夜，关前营帐灯火通明，酒肉香气弥漫，可帐内二人的对话，如冰下暗流，涌动着刀光剑影。
帐外，张任与刘备部将魏延对峙，目光碰撞间火星西溅；帐内，刘璋与刘备推杯换盏，言辞客气却各怀心思。
酒过三巡，刘备终于提及粮草：“实是部下孟浪，吾己严惩，愿再补双倍粮草，助季玉守蜀。”
刘璋望着案上酒盏，倒影里刘备的脸模糊不清，他知道，这 “补” 字背后，是刘备对西川更深入的窥探。
夜深，刘璋宿在关侧驿馆。
月上中天，他披衣独坐，窗外虫鸣聒噪。
想起白日沿途所见，刘备军纪律严明，却又隐隐透着侵吞之意；西川境内，百姓虽安，可士族门阀暗流涌动，似随时会将这太平搅碎。
他摸出怀中父亲刘焉遗留的玉玦，冰凉触感惊醒思绪：若想逆天改命，不能再寄希望于他人施舍，唯有握牢手中刀，才能护西川周全。
这一夜，葭萌关的月光格外凉，照在刘璋脸上，映出他眸中渐起的锋芒。
蜀地的暗流，己漫过堤岸，而属于他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