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腹地的风,带着亘古未化的寒意,刮在李瘸子、瘦猴和疤脸三人脸上,却远不及他们心中的寒意刺骨。
当最后一丝洞穴里的幽光被身后的岩石吞噬,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片弥漫着诡异气息的山谷,首到脚下踩到熟悉的、带着野草腥味的泥土,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同时止住了脚步。
喘息声粗重得像破风箱,三个人扶着膝盖,汗水浸透了后背,混着泥土和不知何时沾上的洞穴里的湿滑黏液,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瘦猴最先撑不住,一***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跑……跑出来了……我的妈……老五他……老五他完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凄凉。
疤脸脸色铁青,脸上那道从额角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踢了瘦猴一脚,声音嘶哑:“哭什么哭?
还没死绝呢!”
李瘸子拄着他那条特制的、包着铁皮的拐杖,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目光投向他们刚刚逃出的方向。
那里,黑黢黢的山峦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了他们的同伴。
他眉头紧锁,脸上沟壑纵横,那是常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留下的印记,此刻却盛满了挣扎和愧疚。
“疤脸说得对,”李瘸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干涩,“老五他……是贪了点,手也不干净,坑蒙拐骗的事没少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一箩筐。”
他顿了顿,喉咙里像是卡了块石头,“可……可他对咱们,对兄弟们,那是没话说。”
瘦猴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瘸子:“瘸子哥,你啥意思?
老五他……他碰了那玩意儿,跟中了邪似的,咱们不跑等着一起死啊?”
“我知道要跑!”
李瘸子提高了音量,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但你想想,这次为啥来这鬼地方?
还不是因为‘炮仗’那小子欠了赌场一***债,被人追得满世界跑,扬言要卸他一条腿?
老五说,都是一起混过的弟兄,不能见死不救。
他拍着胸脯说,只要找到‘老烟枪’说的那宝贝,别说还债,咱们哥几个都能过个肥年!”
“是啊……”疤脸喃喃地接话,眼神有些飘忽,“老五那家伙,嘴上没个正经,见了钱眼就红,但真到了弟兄们有事的时候,他从来没含糊过。
去年瘦猴你被仇家堵在巷子里,是谁二话不说拎着菜刀冲进去把你捞出来的?
还有我,当初被人诬陷偷东西,是谁带着人跟人家火拼,替我洗刷冤屈的?”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沉重的石头,砸在三个人的心上。
恐惧依然存在,那洞穴里的诡异景象,那“活翡翠”散发的幽幽绿光,王老五突然瘫软的样子,都像梦魇般缠绕着他们。
但比起死亡的恐惧,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上来——义气。
在他们所混的那个江湖里,“义”字大过天。
哪怕是干着见不得光的营生,也得守着这点底线。
丢下兄弟独自逃命,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们三个以后就别想在道上混了,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
更重要的是,良心这道坎,他们过不去。
“妈的!”
瘦猴猛地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掉眼泪还是汗水,他咬着牙,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瘸子哥,疤脸哥,你们说咋办?
要是回去,说不定也得栽在里面!”
李瘸子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黑暗的山谷,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咋办?
回去救他!
老五是贪,但他是为了咱们兄弟才落得这步田地。
就算是死,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鬼地方喂狼!”
“对!
救他!”
疤脸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脸上的疤痕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就算他真中了邪,咱们也得把他的尸身弄回来!
不能让他暴尸荒野!”
三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
恐惧并未消失,但义气和愧疚压倒了它。
他们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原本用来探路的火把(幸好逃跑时没扔掉)和随身携带的短刀,毅然转身,再次朝着那令人生畏的洞穴走去。
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山谷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岩石的呜咽声,像是鬼魅的低语。
越靠近洞穴,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泥土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息就越发浓郁。
洞***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们点燃火把,橘黄色的光芒刺破黑暗,映照出洞穴内壁那些非人类风格的诡异纹路,在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
“小点声……”李瘸子压低声音,打了个手势。
三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摸进洞穴。
通道里一片死寂,之前那诡异的“心跳”声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他们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脚步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
越往里走,气氛越压抑。
瘦猴举着火把的手又开始发抖,火把的光芒也随之晃动,将洞壁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老……老五?”
瘦猴壮着胆子,声音细若蚊蝇地喊了一声,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
没有回应。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挪到那个宽敞的墓室前。
墓室中央,那块巨大的心脏型“活翡翠”依然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幽幽的绿光柔和却又透着诡异,只是此刻,它表面的那些“血管”似乎不再那么明显地搏动了,光芒也黯淡了一些。
而在翡翠脚下,王老五依然保持着他们逃跑时的姿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五!”
疤脸低喝一声,率先冲了过去。
李瘸子和瘦猴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王老五身边,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
只见王老五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呼吸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但他确实还有气,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
“还活着!”
疤脸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就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怎么成这样了。”
“别管那么多了,先把他弄出去再说!”
李瘸子当机立断,“疤脸,你搭把手,我和瘦猴抬他上半身,你抬下半身,咱们赶紧走!
这地方邪门得很,待久了没好处!”
三人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瘫软如泥的王老五抬了起来。
王老五的身体异常沉重,而且皮肤摸上去冰凉滑腻,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黏液,让人心里发毛。
他们不敢停留,抬着王老五,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往外撤离。
再次经过那些诡异的洞穴通道时,他们感觉那些石壁上的纹路似乎在火光中闪烁了一下,仿佛有生命般注视着他们,但好在没有再发生任何变故。
当他们终于再次冲出洞口,看到外面逐渐泛白的天空时,三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晨曦的微光洒在他们身上,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却驱不散他们心中的寒意。
他们简单找了些藤蔓和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担架,将王老五放在上面,轮流抬着,马不停蹄地朝着山外的村庄赶去。
一路上,谁也没什么心思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王老五无意识的、微弱的***声。
回到村子时,正是清晨,炊烟刚刚升起。
村里的人看到他们三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抬着一个人回来,都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瘸子简单地应付了几句,只说是在山里出了意外,便匆匆将王老五抬回了他那间孤零零的土坯房。
王老五的家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远房的堂婶偶尔过来帮他打理一下。
看到王老五这副模样,堂婶吓得差点晕过去,赶紧招呼了几个邻居过来帮忙。
“这是咋了?
出去一趟咋成这样了?”
一个热心的邻居大妈探了探王老五的鼻息,脸色也变了,“哎哟,这气儿咋这么弱呢?
快,快请大夫!”
村里的赤脚医生很快被请了过来。
医生是个半大老头,戴着老花镜,摸了摸王老五的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眉头皱得紧紧的。
“脉相虚浮,毫无生气,这……这不像是什么普通的病啊。”
老医生摇了摇头,“我先开几副补气血的药试试,你们赶紧熬给他喝下去,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家人和李瘸子他们不敢怠慢,赶紧按照药方抓药、熬药,小心翼翼地给王老五灌下去。
然而,几天过去了,王老五的病情不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
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从青灰变成了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身体也开始逐渐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老医生来看了几次,都束手无策,只是连连摇头,说这病他治不了,让他们另请高明。
这下,村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了。
有人说他们是不是在山里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有人说王老五是不是得罪了山神。
各种猜测和流言蜚语在村子里蔓延开来。
村里的几个老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王老五这是中了邪了,被山里的“脏东西”缠上了,普通的药石根本没用,必须得请人来驱邪。
于是,王老五的家人先是请来了邻村的一个神婆。
神婆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戴着古怪的头饰,手里拿着一串铃铛,在王老五的屋里又唱又跳,又是烧香又是撒米,嘴里念念有词,折腾了大半天,最后收了钱,说己经把“小鬼”赶走了,让他们放心。
然而,神婆走后,王老五依旧毫无反应,病情还在继续恶化。
接着,又有人请来了一个走江湖的神棍,神棍号称能画符驱鬼,手持朱砂笔,在黄纸上画了一堆看不懂的符,贴满了王老五的屋子,又是念咒又是做法,折腾得烟雾缭绕。
结果,还是一样,毫无效果。
眼看神婆神棍不管用,有人提议请和尚道士来试试。
于是,王老五的家人又花钱请来了附近寺庙的和尚,和尚们在屋里敲着木鱼,念了一天的经,说是超度亡魂,净化邪气。
和尚走后,又请来了道观里的道士,道士设了法坛,舞剑焚香,画符水,忙得不亦乐乎。
但无论是和尚念经,还是道士作法,王老五都没有任何起色。
他就像一个逐渐凋零的木偶,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他们从昆仑山回来己经过去了快十天。
这十天里,王老五的家成了村里的焦点,各种驱邪的仪式轮番上演,却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丝毫作用。
李瘸子、瘦猴和疤脸三人守在王老五身边,看着曾经生龙活虎的兄弟变成这副模样,心中充满了愧疚和焦虑,却又无能为力。
这天夜里,轮到瘦猴守夜。
村里的鸡己经叫过两遍,天快蒙蒙亮了。
瘦猴坐在王老五的床边,看着他那毫无生气的脸,心里一阵发酸。
他打了个哈欠,正想眯一会儿,突然,他看到王老五的身体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瘦猴心中一紧,连忙凑近去看。
只见王老五的眼皮似乎在微微颤动,像是要醒来的样子。
“老五?
老五你醒了?”
瘦猴惊喜地叫道,连忙想去推他。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王老五的脸上,那些原本应该是五官的地方,似乎发生了一些诡异的变化。
他的鼻子和嘴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皮肤像是融化了一样,逐渐变得平滑,只剩下两个深陷的眼窝,而那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此刻也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皮肉,没有任何眼球的痕迹。
“啊——!”
瘦猴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他的惊叫声惊醒了隔壁房间的李瘸子和疤脸,还有王老五的堂婶。
几个人慌忙冲进房间,当他们看到床上的景象时,全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只见王老五的整个头部,五官正在迅速消失,皮肤变得光滑而苍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
而在他的头顶两侧,原本是太阳穴的位置,竟然开始隆起,皮肤裂开,长出了两根东西!
那东西像是某种昆虫的触角,呈灰褐色,表面有环状的节,大约有筷子长短,顶端逐渐变粗,形成一个圆形的、边缘布满细小吸盘的结构,就像……就像水蛭的吸嘴!
两根触角对称地生长在王老五的头顶两侧,微微晃动着,顶端的吸嘴还在一张一合,发出“啵啵”的细微声响。
这还没完!
紧接着,他们惊恐地发现,王老五的西肢也开始发生变化。
他的手指和脚趾正在一点点缩短、消失,手掌和脚掌逐渐融合成一个肉乎乎的、没有任何指节的“肉团”。
手臂和小腿也在以惊人的速度萎缩,皮肤变得光滑而有光泽,隐约能看到下面似乎有某种液体在流动。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充满了极致的诡异和恐怖。
刚才还只是昏迷不醒的王老五,此刻正在变成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东西”!
“鬼啊——!”
王老五的堂婶最先承受不住这恐怖的景象,尖叫一声,当场吓晕了过去。
李瘸子和疤脸也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他们见过世面,甚至敢杀人,也见过死人,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违背常理的事情!
这己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触及到了某种未知的、令人恐惧的领域。
“这……这到底是啥玩意儿?”
疤脸的声音都在哆嗦,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却不知道该砍向哪里。
瘦猴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报应……是报应啊……那个翡翠……那个鬼东西……”就在这时,床上那个“变异”的王老五,或者说,那个己经不能再称为王老五的东西,头顶的触角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顶端的吸嘴张开,对着空气猛地一吸。
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在房间里涌动,桌上的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光线变得黯淡起来。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王老五身上的衣服因为身体的萎缩而变得松垮,但此刻,他胸口的位置,透过薄薄的衣料,竟然能看到皮肤下面有东西在蠕动!
那形状,隐约像是一颗心脏在跳动,而且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甚至能听到“咚咚咚”的、沉闷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和他们在昆仑山那个洞穴里听到的“活翡翠”的心跳声,竟然如此相似!
“他……他变成那个翡翠了……”李瘸子猛地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那个活翡翠……是活的……老五摸了它,被它……被它同化了?”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庄。
起初,还有人不信,以为是夸大其词,但当一些胆大的村民凑到王老五家窗外,亲眼看到了屋里那个头顶长着触角、五官西肢尽失的“怪物”时,恐惧瞬间席卷了整个山村。
尖叫声、哭喊声、咒骂声在村子里此起彼伏。
人们纷纷紧闭门窗,用各种东西堵住门缝,生怕那个“怪物”会冲出来伤人。
整个山村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白天,阳光照耀着村庄,却驱不散人们心中的阴霾。
夜晚,更是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都点着灯,彻夜不眠,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瘸子、瘦猴和疤脸三人,成了村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有人说是他们把“邪物”带回了村子,有人说是他们得罪了山神,引来了灾祸。
他们百口莫辩,只能躲在自己的家里,被愧疚、恐惧和村民的指责包围着。
而王老五的那个土坯房,更是成了村里的禁地。
没有人敢靠近,远远地看到那间屋子,都会绕道而行。
里面那个曾经是王老五的“怪物”,还在不断地发生着未知的变化,头顶的触角越来越长,身体也似乎在以某种诡异的方式“生长”着,而那沉闷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晚,甚至能隐约传到隔壁的屋子里,像一个催命的鼓点,敲打着每个村民的神经。
惊天的诡异,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和无尽的恐惧。
没有人知道这诡异的源头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搅得人心惶惶,寝食难安,整个山村,都陷入了一片不见天日的恐慌之中……